第二十五章
若不经意间的布局,时机一到却会显示出完全意想不到的威力,这便是兵家棋艺的威力所在吗?这时候金一才知道,为何历代被称为军神的人,如陈庆之、韦孝宽,都是擅长这推演布局之道的人,多算胜,少算不胜,这兵家的胜负高下,原来全都在筹算上。
我的元龟,今日就要看你的了……一路走来,凡是挡在他面前的敌人,全都不能抵敌他手中神兵之威,皆是一击而散,跟随着金一的大周残兵也是越来越多,此时已经聚集起来三百多人,内中虽然多有伤者,但士气却甚是高昂。
不过,就在金一不知不觉之间,周遭的形势之地已经全部落入了白袍精兵的手中,而随着这些白袍精兵之间连成一气,有一种令金一感到陌生、却丝毫不敢轻视的力量逐渐滋生,越来越盛,那白袍精兵的军阵就好似是一座高山一样,巍然高耸,散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就是那适才懂得弈棋的军士所言的,棋道中的所谓‘势’吗?”金一已经有所领悟,这种力量,和大军列阵之后呈现出来的气势一脉相通,古时大军出征,军中常有观风角的术士,就是看这大军的气势,可知战事吉凶。但若陈庆之这样,将气势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金一虽在军中日久,却是想也想不到。
“若此时我仅只一人,自可凭藉挪移变化,跳出这棋盘之外,脱离了陈庆之的布局,亦可将全局了然于胸……”虽然如此,但金一也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之前跳上这棋盘的时候,也是先看过了棋盘上的局面,循着元龟的指引,来到了现在的地方,按理说也该是解开眼前局面的要害,可为何还是不能脱出包围呢?可见就在他入局之后,整个棋局亦因为他的加入,而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是他之前所见的那样。
这,也或许是因为他本身的.实力太过强大,出原先的局中者甚高,成为了一个太大的变数的缘故罢?跳出棋盘之外,乃是破局之法,可是金一虽然可以这样破局,却有一桩难事,宇文邕现在还在这棋盘之中,他自己先跳出去的话,既不能以力破巧,将这棋盘统统打破;又无法影响这棋盘上的局面,到头来只不过是自己走掉了而已,对大势毫无帮助。
“原来只是自己强大的话,有时候.还是没有用啊……”可以说,直到这一刻,金一才真正意识到,单单是一夫之勇,纵然可以纵横战阵,却还不够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将。此际他所面临的,就是在不能率领自己练成之军,手上只有这区区三百多草聚成军的情形下,解开这由百年来最强大的军神所布下的棋局,进而将他击败!
现学下棋,通过棋道来理解陈.庆之的布局手法的话,道理上说得通,可是金一无论怎样自大,也不敢认为自己就能在这战阵之中,棋局之中,瞬间学到过陈庆之的棋道。他听说过陈庆之的来历,从一介寒士跃为当世最为人信服的军神,陈庆之的一切都是从下棋开始的,他怎能过这样的一位棋道的巨人?唯一能够倚仗的,也只有元龟变而已。
从金一出山之后,他生命中的一切都如同最湍急.的激流一样迸出来,如今距离他踏出五指山,前后也不过半年时间,曾经懵懂少年已经成为了能够与真神并肩,凡人难以仰望的存在。可是也正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快,金一每向前一步,内心也伴随着许多困惑,比方说,这元龟变,只是鱼龙变的其中一种变化而已,但是就在刚才,当他全力挥元龟的神通时,才觉原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元龟变!
他用手指在小元龟的背甲上轻轻划着,那小元龟.原本已经是精疲力竭了,此时好似在他的手指触摸下觉得颇为舒服,脖子轻轻地伸缩着,身体上有一阵阵极轻微的颤动掠过,而它背上的裂纹,也随着这颤动而轻轻改变着。
金一若有明悟,信手指点,将手下的兵将分出十.多股去,在周围疏疏落落地站开来,彼此之间既不相连,也没有像那些适才苦苦支持的大周兵一样,做两个眼出来求活。然而奇妙的是,就是这样看似一盘散沙的区区百十个兵,各自就位之后,相互之间竟然立时有了一种莫名的联系。若是有人在棋盘上方向下望去,只怕会立刻想起兵书上的长蛇阵来:常山之蛇,击则尾应,击尾则应,击中则尾皆应。
“果然了得,如此.之快便领悟到了兵法中的阵法之妙,能够活用在这棋盘上……”棋盘另一角,陈庆之依旧是稳坐不动,距离金一的方位不知有多远,可奇妙的是,金一那一方不论有什么动作,他这里却立刻就能知道,丝毫没有当局者迷的困惑。
虽然对金一的应变好似身为满意,但陈庆之从容应对,不但没有增兵,反而从包围着金一的那重重大军之中抽出的部分来。包围圈的变化,立时引起了金一的注意,对于敌人应变之快,金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只能影响到身边这一小块,陈庆之何以相隔甚遥,却能对自己这一方指挥若神?
这当儿却没有余暇细究此事,只因周遭的白袍精兵见到他所布下的阵势一时无法轻易突破,便向后稍稍退缩,兵力也看得出有所减少,奇妙的是那大军的气势却不为之稍减,以元龟的推算能力,竟也找不出有什么破绽来。
将手指在元龟的背甲上摩挲着,金一的心神渐渐沉入进去,周遭诡谲难明的棋局好似距离他一点一点地远去,骤然间他灵台之中,闯入了一个全新的灵识。
灵台乃是神识之本,岂容外人闯入?但金一对于这来客却没有丝毫的戒心,只因这正是从那小元龟的体内,向他的灵识所出的信息。那,是这元龟的记忆吗?
这是一处庞大无比的空间,好似是在一座大山的山腹之中似的,上高不下千丈,周广数十里有余。而如此巨大的空间,却丝毫也不觉得空旷,只因这处空间已经几乎被一个生灵完全占据,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空隙。这生灵,若是缩小千万倍,便活脱脱是此时正趴在金一心口的那小元龟!
从那元龟的神识中传来的意识,让金一知悉,此时,乃是殷商之末,而这硕大的元龟,便是殷商历代用来占卜国运的神龟!元龟占卜时,都需要消耗其本身的生命元气,是以越是占卜大事,便需要更大的元龟,这头元龟乃是一族之中最巨大也最长寿者,与殷商相伴六百年始终,除了当年商汤起兵除夏、武丁中兴殷商这两次,用他来占卜之外,便从未使用过。
此刻,在元龟的背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威风凛凛,一身的王者风范,只是眉宇中多了几分骄矜之气,此人便是史上赫赫有名的亡国之君,殷商末代纣王;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位红袍老者,形容枯槁,只有双眼炯炯有神,手上的指甲长达三尺,却不卷曲,好似鸟爪一般,相术中所谓的鸠面鸷形,即是如此。这一位,乃是殷商的大祭司。
只见那大祭司用自己长达三尺的指甲,沿着元龟的背甲轻轻划着,双眼半睁半闭,全心体会这龟甲纹路上的秘密,想要看出元龟所演化出的殷商未来的运势。纣王双拳紧握,满面的焦急,但尽管是他这样刚愎自用的帝王,尽管心中焦虑万分,也不敢打断大祭司的占卜,追问其结果如何。
倏地,那元龟昂起头来,一声嘶吼,吼声中竟是说不出的痛楚,同时他背上的裂纹之中,竟一道接一道的裂开,从中渗出的是丝丝鲜血!大祭司和纣王同时大惊,还不及反应过来,那元龟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嚎声震得顶上的山壁也瑟瑟抖,碎石不住地向下掉落,眼见就要完全崩塌。
“是西岐!”大祭司不顾那元龟的惨嚎,指甲仍旧在渗满鲜血的裂纹之中摸索着,陡然叫了起来:“是姬昌,还有不知什么仙人在助他,以八卦之术反制我镇国元龟!……”话犹未了,从他指甲下方的龟甲裂纹中,骤然升起了一道火焰来,就好似是大地裂开地火喷出,元龟的体内,竟然已经全是炽烈的火焰!
金一的灵台中一阵眩晕,元龟所传来的讯息就此中断,那也是这元龟一族,留在世间最后的记忆吧?商周革命,不止是凡间的朝廷交替,天地间的秩序也为之大变,上有天庭,中有天子,下有十殿阎罗,即便是出三界外不再五行中的几位圣人,也逃不过这一场革命,其除旧布新的烈度,几乎赶得上金一所见过的那一遭劫数!元龟一族,身为殷商的镇国神兽,也随着这一场革命的到来,彻底消失在了记忆之中,从此之后,说到占卜之术,再也没人能够重现元龟之法,只因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头活着的元龟了。
“我懂了……你的占卜,是需要用你的生命作为代价,所以才有你的极限吧!”金一这才明白,适才为何自己的钱力告磬,元龟的演算也随之中止。可是,自己的钱力又不可能凭空生出来,如何才能令元龟若要突破这极限,掌握到全局的变化?第二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