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的人市,这里电灯不明,马路不平,街道狭窄,房屋破败,是有名的贫民窟。
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当街的房门便次第打开,三三两两的人叽叽喳喳地涌出门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是逃难的或是从农村来的。在人贩子的张罗下,他们或站或坐,各就各位,一些不在此地食宿的人也陆续前来报到。
不大一会儿,整条街两边的阶沿也就差不多挤满了。初来乍到者诚怕诚恐,坐立不安。老弱者一言不发,呆坐在长凳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灰白的天空。最令人受不了的是一阵阵的哭声,那是亲人在最后话别,因为今天便是交了定钱的主家来领人了。
早上八点左右,随着第一个买家的光临,待雇者的谈话戛然而止,肃立两旁,齐齐地向来人注目行礼。男的挺起胸脯,老人打起精神,奶妈解开胸襟,微微露出**,哭泣的亲人也暂抑悲声,人市的交易便揭开了序幕。
下午三点左右,吴铭穿着长衫,戴了副墨镜,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在韩寒的陪同下,来到了人市。
“要不咱明天再来。”韩寒再次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好货都被挑得差不多了。”
“你很烦哪!”吴铭刷地一声打开折扇,使劲扇了两下,“我就要这个时候来,省得你看上什么眉清目秀的小丫头。”
“行,算我没说。”韩寒无奈地摇摇头,“主要是我一来这里心情便不好,要是挑不到合意的。不是还得来一回吗!”
“缺乏锻炼。”吴铭教训道:“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我可不愿意和你搭档,心要硬,要硬。要梆梆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呀,还是嫩哪!”
“好,好,那就让我开开眼界,看看您这梆梆硬地心理素质。”韩寒一赌气,索性跟在吴铭身后也不吱声了。
“咱们先走一圈。然后把招工的纸一亮,就算完事。”吴铭很得意地说道。
“好,您怎么说我怎么做。”韩寒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觉得还是雇,嗯,是买上海本地人比较好。”吴铭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认识路,起码象传个信儿什么的,能帮上我点忙。”
“行,您说得很有道理。”韩寒敷衍道。
夏日的太阳当头一照,让人感觉懒洋洋地昏昏欲睡,人市地高峰期在上午,如今这些人都有些没精打采。两个人走在狭窄的街道上,吴铭面无表情,韩寒强压住不忍,目光在两边的人中扫来扫去。
“你怎么死心眼呢?”不远处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喝斥声。“让女娃去享福,总比两个人一起饿死强吧?非要在一起。你也不瞅瞅自家的样子,是要吓死个人。”
吴铭和韩寒互相瞅了一眼,向那边走了过去。
一个胭脂花粉涂得血红的女人站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一个敝胸裂怀的大汉,一个人贩子正教训着面前地一对母女,不时带出点四川口音。
“你这么不落教,剪我的眉毛,我也不管你们了。”人贩子继续威胁道:“把饭钱宿钱都还给我,你们滚蛋吧!”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畏缩地躲在母亲怀里,虽然有些面黄肌瘦,但脸面却还透出一丝清秀,如果养一养,倒也算得上俊俏。她的母亲偶一抬头,吴铭和韩寒都不禁皱了皱眉。这个**半边脸和正常人一样,另半边脸却象被火烧过似的,满是疤痕,眼睛都变了形,显得分外可怖。身上地衣服有补丁,虽然都有些掉色了,但洗得却很干净。
听了几句,吴铭和韩寒便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那个涂脂抹粉的是个老鸨,看中了那个小丫头,而小丫头的母亲却坚持两个人要一起走,她做饭打杂都能干,就是由于她那吓人的长相,买家却只坚持要一个,甚至提高了价钱,她却死活不同意。于是便惹恼了人贩子,正在挨骂。
吴铭想了一下,举手便要说话,韩寒赶紧拉住了他,轻轻在他耳旁说道:“这样不行,在这里抬杠是落人家面子,坍人家的台,是要结梁子的,你想救那个小女孩,又不怕那个丑婆子,也只能和那个老鸨私下里打商量或者等她不买了,咱们再上去。”
“这样啊!”吴铭点了点头,“那就只好打商量了,好在我怀里始终揣着杜先生地名帖,希望他这个上海滩黑老大的名头够分量。”
“够,肯定够。”韩寒连连点头,“那我过去叫那个老鸨过来了。”
老鸨扭着身子和那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那个大汉做了几个手势,吴铭淡淡一笑,还了几个手势。大汉点了点头,冲着老鸨耳语了几句。
“既然是杜先生的人,那我就只好忍痛割爱了,那个小姑娘还真是不错。”老鸨媚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粉直往下掉,“我是小东门地大阿姐,很乐意和张先生交个朋友。”
“好说,好说。”吴铭拱了拱手,“实在是不好意思,抢了大阿姐的买卖。改日我请客,赔个罪。”
“张先生真是个趣人。”老鸨娇笑着用手帕甩了吴铭一下,吴铭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吃饭就不必了,记着多来小东门玩玩啊!”说着和吴铭擦身而过,袅袅而去,一阵香风吹得吴铭直咧嘴,赶紧摇了几下扇子,韩寒则在一旁偷笑起来。
“你刚才说会做饭?”在吴铭眼神的示意下,韩寒走了过去,冲着那个女人问道。
“我娘,我娘做饭可好吃了。”小丫头怯生生的回答道。一口吴侬软语煞是好听。
人贩子见又来了买家,立刻抖擞精神,开始介绍,“她的嗓子有问题。说话象破锯锯木头。刺耳地很。不过,您看她身体多壮实,做饭也是顶好吃,顶好吃。那个小丫头模样周正,养上两年,嘿嘿,很不错的。”这家伙边说。边对着吴铭淫笑着伸出了大拇指,“先生的眼光不错,真的不错。”
吴铭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扇子,说道:“行了,就是她俩吧。小韩哪,剩下就是你地事情了,赶紧办吧!”
沪西地极司非而路,是英、美帝国主义凭借它的兵舰大炮,在原来的公共租界(即英租界)区域以外,强行筑起来的一条马路,大家都叫它越界筑路。在这条越界筑路的马路两侧。房、店、住宅虽仍属华界,可是这条马路,英、美帝国主义都把它擅自视为租界区域,在路上行使警权。汪伪的特务魔窟76号就在这条路上。汪伪76号。全称应该是“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由于门外是越界筑路,不能派人警卫。汪伪便在76号的大厅里,站了一排弓上弦,刀出鞘,荷枪实弹地喽,来作警戒。在76号西邻华村的西尽头墙沿下,搭了一间木头房子,派了几个小特务,开了一爿白铁店作为掩护;在76号的东首康家桥口安乐坊附近,也开了一家杂货店,作为外围“望风哨”。另外,从曹家渡的新康里起,沿极司非而路以迄地丰路(今乌鲁木齐北路)东面的秋园附近,还设有各式各样地零星摊贩,作为外围“岗哨”与“望风哨”。经常有人在作联系,传递情况,以补警戒之不足,所以在76号附近的摊贩都是惹不得的特务人员。76号成为“特工总部”后,房子与人都被涂脂抹粉打扮一新,原来的一座洋式二门,改为朱柱飞檐的牌楼,并且在上面的横额上,还镌上“天下为公”四个蓝底白色的大字,装成“和平民主”地景象。可是就在这牌楼下面的两侧,却砌了两个机枪眼,两挺机枪直向大门,这算是76号的第二条防线了。(摘自《七十六号:汪伪特工口述史》)
“混蛋,一群无能的废物。”特工总部主任丁默拍着桌子,暴跳如雷,底下是一群跟着吴世宝地特务和保镖。“吴世宝明明是被子弹打死的,你们聋了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没有发觉,养你们这群王八蛋有什么用?”
副主任李士群面无表情地摆弄着茶杯盖,冷眼瞧着这一切。当初他自知自己地三个字没有太大的号召力;二来生怕露了头面,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拖来了丁默,做他的挡箭牌。反正只要有利可图,而又不用自己出头露面,所以他愿意让丁默去做前台经理,自己甘居幕后,做后台老板。谁知丁默一做上这个黑店经理,有了政治资本,竟以此勾上了汪精卫。对李士群来说,深悔棋子走错一着。过去以为只要图利,不必图名,可没想到现在还可以做官,做了官便能搞更多的钱。可是经理一职,丁默已在干了,大权业已旁落,又不能马上反悔,出尔反尔。所以他一面讨好汪精卫,自我介绍丁默是个“摆子”,他是老板,丁只是他用的当手而已。同时,他还培养实力,以打击对方,把实权渐渐地转移到自己这方面来。
“奇耻大辱,负责警卫的大队长竟然让人轻易地做掉了。要是传出去,七十六号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丁默还在继续发飚。
好半晌,丁默有点骂累了,一屁股坐了下来,喝了口水,放缓了口气,对李士群说道:“士群,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李士群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回答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很难办啊,据查,那两个电话是同一个公用电话打出来的,除了这个,就是那无声的子弹了,头绪太少。”
丁默也知道李士群与自己的关系现在很紧张,指望他给自己出谋划策,无异于太阳从西面出来。可是由于实力的关系,再加上自己的业务不如李士群,还真硬气不起来。所以,淡淡一笑,也不再追问。
这时,一个小特务进门报告,佘爱珍还在76号会客室里哭闹不止,非要让76号倾巢出动,抓住凶手,为吴世宝报仇。
这一说,丁默的火气腾地一下又冲了上来,蹦起来大骂道:“这个臭女人,还有脸哭闹,要不是她中了人家的引虎出山之计,吴世宝哪会急急忙忙,在没有严密保卫的情况下跑出去,都是她惹的祸,让她给我滚回去,老实呆在家里。”
李士群站起身,止住了要向外跑的小特务,“主任,还是让我去劝劝佘爱珍吧,死者为大,可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胡说八道。”
丁默愣了一下,脑袋一想,对呀,这个时候更要收买人心,让底下的人不至于兔死狐悲才对,这好事怎么能让你去做呢?“士群啊。”丁默和蔼地笑着,“你说的很对,我是主任,还是由我去吧,怎么也得让死者荣光,生者安心哪,刚才我也是一时的气话,当不得准。”
“主任既然如此关心兄弟们,那我就留在这里想想案子的头绪吧。”李士群也不和他争,转身又坐了下来。
看着丁默离去,李士群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冲着下边的小特务们说道:“这件事情暂时不得外传,你们都下去吧!”
众特务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跑了个一干二净。
李士群拿起电话,直接叫通了自己的心腹,第一行动队长林之江,沉声吩咐道:“和北平联系一下,把日本特使被刺案的资料调过来,这件事情要保密,明白了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满意地放下了电话。何其相似的两件案子啊,驳壳枪子弹,干净利擞,他陷入了沉思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