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很逍遥。
转眼又是十年。
他老了,珍妃也老了。他的帝国更是衰老,行将就木了。而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上朝了。
因为,北方荒原的强盗,那些流荡的土匪,侵犯了他的帝国,马上就要打到国都来了。亡国,似乎就在眼前。
山呼万岁,免礼平身。
看着朝堂上那分列两边的文武百官,他不禁感慨万千,多少年了,他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
“那荒原的蛮子竟敢犯我天朝神威,众卿,可有对策啊?”挥了挥手,他问道。
“这……”下面一阵沉默,文武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半天也没有一个能站出来献策的。
他有点生气了!是的,他的帝国已经不是以前那强盛的帝国了,可是威严还在,区区蛮子又有什么难对付的。在他的心中,只要帝国的军队出战,那些蛮子就会土崩瓦解,不战自退了。可是看看那些大臣的反应,他觉得……
“众卿!可有对策啊!”他又问了一次,声音,提的很高。
大臣们知道,自己的帝王生气了,不能再沉默了。于是他们推选出一个代表,一个老迈的又十分糊涂的臣子,用他,向帝王传达他们私下里商量好的办法。
“臣,臣……”那人真的太老了,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不耐烦起来,二十年来第一次上朝的那种怀念的感觉早已经消退了,他现在只想回到他的芙蓉帐中,与他的珍妃饮酒调弦,赋词嬉乐。
“臣什么臣,有什么话快说!”他的语气十分不客气,其实他也老了,眼睛也有点花了,他竟然没有看出来下面的那个说不清楚话的人是他十分熟悉的……
“啊,啊,臣有罪,臣有罪……”老臣子恐慌地连连磕头,可是越着急,他的话就越说不清楚。
“行了,行了!”他真的不耐烦了。挥挥手就想让殿前卫士将老臣子带下去。
那些文武们着急起来,那老头话还没说完,怎么能被带走呢,于是离那老臣子最近的人,挥了挥袖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突然刺激了那老迈的臣子,在殿前卫士靠近前,他突然站直了身子,不再腐朽,说出的话清晰有力,不再混浊不清了。
“陛下!臣以为,现今我朝形势危矣!虽说北荒蛮子鄙俗不堪,但我军二十年来荒于训练,各营校官欺上瞒下,克扣军饷,残暴不仁,朝中文武更是官官相护,虚情假报,至使我军兵残粮缺,军力不盛,战力不强,蛮子入侵后大小战事三十有二,我军无一胜利,如今这蛮子已经打到都城七十里外。陛下,如若不正军风,查百官,御驾亲征,战退蛮子,则我朝危矣!”
老臣子寥寥数言,说得他眉头紧皱,没想到情势是这样坏,坏到他根本无法回天的地步。御驾亲征,说的好听,就算他这个皇帝亲自带队,二十年没有训练的军队也不可能战胜那些能征惯战的北荒蛮子。而正军风查百官,更是玩笑一句。要是能正能查,他二十年前就已经动手了,怎会拖到现在这种危机时刻。
“唉,这臣子看来是真的老糊涂了,这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有哪个不贪,那个不做些违反律法的勾当,当着百官说出这些话,唉,我也是保不住你的。可惜了这忠心的人啊。”他很明白,说出这些话的人算是完了,他不能为了这人而得罪百官,二十年了,他早已经成为摆设,之所以今天还来上朝,只不过是他害怕自己以后再也过不上这帝王生活才来看看形势而已。深宫之中,永远是那么消息闭塞。
果然,听到老臣子说出如此招人忌讳的话语,文武百官大怒不已。
这老匹夫!这根本不是他们商量好的办法,该死的老头!
当时,十数个大臣猛地站了出来,大声指斥那老臣子妖言惑众,理当斩首云云。各个悲愤异常,似乎受了天大冤屈一样。
他看着好笑,心情却也十分沉重,如果,如果二十年前有如此忠心的臣子,那么……可惜,时光不再,二十年了,什么都已经晚了。
老臣子被拖了下去,至尊的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说其妖言惑众,诬陷满朝文武,理当斩首示众!
于是,在百官满意的神情中,老臣子被殿前卫士拖走了,虽然走的时候他还在高呼冤枉,但是又有几人会听他的呢。
小小插曲过后,皇帝陛下再次提出那个问题:“众卿,可有对策啊?”
其实听了那老臣子的话,他已经知道,一切都完了,无法挽回了。但是戏还是要演下去的,现在,他还是帝国最尊贵崇高的人,他依然还是个皇帝,所以虽然能猜到那些大臣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也还要配合着,配合着这出闹剧。
果然,又一个老迈的家伙被推了出来,来回答皇帝陛下的提问,这位和那已经失去头颅的臣子不同,你看他昏黄却依然滚来滚去的眼珠,看那保养的细腻无比的皮肤,还有手指上闪着绿芒的翡翠扳指,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老臣子不同。这人,贪,而且无能,这人是这个帝国几个重要部门的主管之一。位高权重,可笑的是,这样一位朝中大元,皇帝却是不认识的。
这位大元咳嗽了一下,缓缓说道:“陛下,那北荒蛮子虽然鄙俗,却十分善战,连日来我军虽与其征战多场,却……”
“这些,寡人已经知道,说,你有什么办法解了今日危局?”他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戏演演就行,没必要弄那么长。
“这……这,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只有……降……”
那人结结巴巴说完,赶紧低下头去,他害怕皇帝陛下发怒。
果然,至尊的皇帝发怒了,只见他突然站起,怒喝道:“大胆!竟然敢劝寡人降于那些蛮子,你,你好!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斩了!”
那人吓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几句话,皇帝就要斩了自己,看那些殿前卫士向他走来,他真的慌了,忙拿眼睛向两旁的同僚们求助,可惜这个时候还有谁会看他一眼。于是这人也被拖走了。
终于消了一点气,他感觉很好,毕竟他还是皇帝,依然有着生杀大权,其实那人本不必死的,不过是他为了向那些个大臣们示威的手段而已,同时也是为了那忠心的老臣子讨回一点公道。
这下子,更没有人说话,有些精明的早料到皇帝陛下会来这手,那一开始被推出来的老臣子就是为了送死的,可惜他没完成任务,而后来那个,算是脑子比较困难,也就是笨蛋,这样的家伙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有些不太精明的通过那个倒霉鬼也突然发觉了皇帝依然是皇帝,他们依然是臣子的事实,一个个把头埋的低低的,不敢开口了。
他觉得烦了,珍妃还在等他,这戏该谢幕了。
于是,他退朝了。
第八章 谁评前人是非错 自古帝王多昏君下
二十年来第一次上朝,就这么不了了之,其实大家都知道,结果早已经出来了。
就连那些蛮子也知道,这个国家已经结束了,所以他们也没有逼的太紧,而是原地修整着,等待着信使带好消息回来,劝降的信件早已经送出去了。
一连三天,他都上朝了,也许是知道以后再也不能体会这种感觉,所以他也有点珍惜,这几天起的很早。
第二次上朝,他又借故杀了一人,然后骂遍了满朝文武。这时候他很开心。
第三次上朝,他却不开心了,因为头天晚上……
一段白绫,一曲冤魂。
珍妃死了!安安静静地死在自己的芙蓉暖帐中,一段柔软的白绫就要了她的命。
当时,他正在饮酒,独自一人。酒能消愁吗?不知道,反正他觉得自己更愁了。
那死去的忠心臣子,竟然是珍妃的老父……他那开始昏花的双眼竟然没有认出他来。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刚才,见过家里人后珍妃将他赶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形同陌路。
二十年恩爱,唉……
当他终于想好要去和珍妃道歉,求得她的原谅时,那个总是温柔的女子,已经去了……一瞬间,他觉得天塌地陷,二十年,心灵的支柱粉碎了。
第二天上朝,他好像老了十年一样,老的像就要死去一样。
底下的臣子们却不奇怪,大家都知道这昏庸的皇帝以及他那宠爱妃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自打第一次上朝,珍妃的老父被皇帝斩了之后,这些大臣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真好,这下昏庸的皇帝就该下决心了吧。哈哈。
果然,皇帝见了蛮子的信使,亲手写了降书,这回,那些大臣们可是放心了。他们知道,这个国家实际上是他们败坏的,但是这可不能让老百姓知道,人言可畏,他们还不想成为千夫所指的亡国罪人。所以昏庸的皇帝就成了他们最大的保护伞,反正这皇帝昏庸无能的名声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人们也乐意相信是他毁了这个国家。这回他又亲手签了降书,这昏庸无能四字,恐怕百年千年也去不掉了。
夜晚,他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对着那曾经的芙蓉帐饮着苦苦的茶。是的,就是茶,昨天他已经知道酒是无法消愁的,所以现在他改喝茶了。
茶很苦,他的心也很苦。
为什么我是昏君?
为什么亡国是我的错?
为什么都来指责我的不是?
为什么……
沉默了许久,夜越来越深沉,四周安静极了。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杯用力向那芙蓉帐摔去。“啪!”的一声,茶杯四分五裂,而他却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