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店出来,霍屿辰沿着这条街一路向北,准备回学校。
这条街只有两车道,一侧是依附学校经营的各种饭店小吃,另一侧是学校西侧的黑色栅栏,再往前走几百米有一处缺口,同学们平时出校吃饭娱乐,从那里出来比正门方便很多。
路上霍屿辰接到隔壁寝天涯的电话:“来不来云上?迹哥大陆都在。”
“云上”是学校附近的一处网咖,他们平时打游戏都去那里,左右无事,霍屿辰答应了。
他刚进“云上”的门,顾柔就提着电脑包从那处栅栏缺口里钻出来,继续往北,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很长,一直走到头右转,经过一片老旧的小区,再往前就是学校附近的商业街。
顾柔的笔记本刚买几天就出了点问题,她拎去售后,根据商家的政策,七天内有问题可以换新机,商家倒是很痛快,简单检查了一下,很快给她换了一台新的笔记本。
售后楼上就是超市,顾柔上去买了一些日用品,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回来还是走那条路,平时这个时间会有一些居民下来散步,可能因为今天突然降温,小区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老旧小区年久失修,路灯早就不亮了,周围光线很暗,红砖墙根长满青苔,一直蜿蜒到石板路上,滑腻难走,顾柔左手拎着超市袋子,右手拎着电脑包,走得小心翼翼。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脚步声。
起初她并没在意,拐进巷子后发现那人也跟进来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光线灰蒙蒙的看不清长相,但从身形可以看出是个年轻男人,他戴着帽子,手里夹着烟,黑暗中,烟头上那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顾柔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身后的人几乎同时加速,越靠越近。
这人是冲她来的。
顾柔不敢再回头,慌乱中摸出手机,下意识想报警,但那人就在身后不远处,报警似乎已经来不及。
她发凉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此时此刻,除了他,顾柔没有其他可以联系的人。
她咬了咬牙,拨通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霍屿辰嗓音懒散,“喂。”
顾柔努力控制自己微颤的声音:“霍屿辰,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不可以来接我一下。”
她没说自己是谁,但他听出来了,“怎么了。”
顾柔压低声音:“有人跟着我。”
几乎是一瞬间,手机里传出一阵刺耳的椅子挪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屿辰的嗓音变得很低,带着压迫感:“你在哪。”
顾柔抱紧怀里的笔记本电脑,“西门附近的那个巷子里。”
霍屿辰似乎推开了什么地方的门,来到室外,他的声音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传过来,带给顾柔极大的安全感:“别怕,不要挂电话,正常走路,我马上到。”
霍屿辰离那里很近,出了网咖就能看见巷子口,他快速朝那边跑过去。
电话在几秒钟后被切断,他意识到可能已经出事,跑得更快,冲到巷子口时,一眼就看到不远处被人摁着肩膀抵在墙上的顾柔。
她身后是退无可退的墙壁,脚边购物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紧紧护着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大叫:“放手!我报警了!”
男人被激怒,狠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上半身撞在墙上,痛得闷哼一声,却强挺着没松手。
霍屿辰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一样几步窜过来,一脚便将那人踹出去几米远,那人一声惨叫,痛得整张脸扭在一起,霍屿辰阴沉着脸大步迈过去,抓着他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屈膝狠狠攻击他的腹部,肘部精准击打他的肩膀,对方受不住力直接跪趴在地。
霍屿辰还觉得不够,屈膝狠狠压在他背上,让他不能反抗,扯下那人的皮带将他两只手反手捆在一起,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潮湿肮脏的地面上摁,声音冷得像地府里的阎王:“你他妈找死。”
顾柔都看得惊呆了。
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头到尾,霍屿辰没给对方丝毫反应的时间,那几招干脆利落,看起来相当专业,像电视剧里的特种兵。
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霍屿辰,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脾气不好。
这脾气确实……最好还是不要惹到他。
那人喘了很久,终于缓过来一些,开口便是求饶,再没了刚刚面对顾柔时那股子嚣张劲儿:“大哥,再也不敢了,您稍微松一点儿,手要断了。”
霍屿辰冷漠地瞥他一眼,“谁不敢。”
那人忙说:“我,我不敢了。”
霍屿辰抬眼看向顾柔,她好像吓到了,愣愣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他松了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没事吧。”
顾柔从恍惚中回神,“啊,手机,我的手机被他抢了。”
霍屿辰从男人的裤子兜里拿回她的手机,刚刚这人摔得非常狠,手机屏幕碎得彻底。
他指尖勾了勾眼尾,“抱歉,没收住力,我赔你新的。”
“不用。”顾柔接过手机,“明天拿去修一下就好了。”
派出所就在附近,霍屿辰也没报警,直接把人拎过去了。
顾柔赶紧捡起地上散乱的东西,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处理完这件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两人从派出所出来,霍屿辰看了眼她那死也不松手的笔记本电脑,“抱那么紧,挨打不疼啊?人重要电脑重要?”
顾柔低头打开超市袋子,“我没钱再买电脑了。”
霍屿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柔在袋子里翻了一会,找出一盒创可贴,拆开盒子,拿出一片递给他。
霍屿辰没有第一时间接,眼神似乎在问为什么要给他这个。
顾柔示意他的手,“你受伤了。”
霍屿辰低头看了眼,右手手指外侧确实划破了皮,流了点血,但不严重,她不说他都没留意。应该是刚刚拳头太用力,刮到那人外套上的金属拉链。
他并不当回事,“不用了。”
顾柔没听他的,强硬把创可贴塞到他手里,“要的,万一发炎呢,贴上又不费事。”
霍屿辰低头看了眼,淡黄色的创可贴小小一片,背面还印了几朵小花。
他默默将这片创可贴攥进掌心。
两人往学校的方向走,顾柔说:“我又欠你一次。”
好像每次狼狈时,都会碰到他。
霍屿辰拎着她那宝贝一样的电脑包,“别光用嘴说。”
顾柔想了一下,“那……我请你吃饭?”
“行。”他答应得很痛快,“吃什么。”
顾柔看向他,“现在?”
“你没时间?”
“不是。”顾柔想到下午寝室其他几个女生说的话,“你不是跟他们聚餐去了吗,我以为你吃过了。”
霍屿辰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
顾柔小声嗯,“听她们说了。”
“你怎么没去。”
顾柔没说话。
霍屿辰语气随意,声音也不大,但足够身边的人听清:“还以为你会去。”
顾柔目光微动,转头看他。
霍屿辰却没看她,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扫了眼那几家小饭馆儿,“想吃什么?”
顾柔收回目光,“是我请你,你定吧。”
“什么都行?”
“嗯。”
他指着一家拉面店,“就那吧,他家的蛋炒饭味道不错。”
去拉面店吃蛋炒饭,他还真是特别。
那顿饭虽然普通又便宜,却是顾柔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饭。
蛋炒饭,凉拌豆丝,一罐雪碧。
他口味很重,喜欢吃辣椒,放了很多,慢条斯理,把蛋炒饭吃得像御膳。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柔常常回想起那次一起吃饭,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话唠,讲很多话。
霍屿辰是最好的倾听者,很认真,也不会打断她,表情和眼神莫名让人安定,会对她说出的每一件事做出回应。
有效的语言输出最难得。
初雪那天赶上周末,考试月就要到了,有的科目已经早早结课,划出重点,顾柔找了个人少的教室自习。
顾柔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脱掉大衣,趴在那里啃那些难解的题。
开学已经三个月,她依旧在跟这些并不感兴趣的东西作斗争。
没有多久,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后门路过几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一行人经过前门,只有一个停在门口。
顾柔从教材和资料中抬起头,看到霍屿辰迈上讲台,在前头绕了一圈,直奔自己。
他穿了一件蓬松厚实的军工绿色羽绒衣,长度到腰下,双腿修长笔直,沙色工装短靴,一身行头像刚从沙漠里回来。
他额前的发丝被雪花打得有些湿润,侧脸线条凌厉分明,眼尾略弯,带着鲜有的笑意,随手拨弄一下头发,拍掉几片残留的雪花,帅得毫无人性。
教室里还有其他自习的同学,顾柔小声问他:“来复习?”
他点头,拉开她后桌的椅子坐下来。
顾柔看他两手空空,“书呢?”
霍屿辰双手插兜,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没带。”
顾柔:“……”
没带自什么习。
他偏头看了眼她桌子上那堆书,“借我一本。”
“看哪科?”
“都行。”
顾柔在那摞书里翻了翻,找了本最难的科目递给他,又给他一支浅蓝色的签字笔。
那本书很难啃,她已经有点PTSD,看到封皮就莫名烦躁。
霍屿辰不挑,随手翻开,像模像样地看起来,倒真像是来学习。
顾柔继续看书,没有再回头。
霍屿辰只看了十几分钟便将书本扔到一边,一会玩手机,一会看外面的雪,最后直接趴在桌子上,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一张废纸。
顾柔拢起长发,微微仰头短暂休息,一缕长发不小心搭在后桌,落在霍屿辰眼前。
他又闻到那股淡淡的白桃清茶的香味。
他盯着那缕发丝看了一会,笔尖轻轻探进去,勾起发丝卷了两圈。
窗外白茫茫一片,今年的初雪来得刚刚好。
发丝与笔尖缠绕在一起,那一刻,霍屿辰好像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顾柔随手弄了弄头发,继续看书,霍屿辰笔尖周围空了,他无意识地蹙眉,趴了一会又坐起来,开始摆弄她的书。
顾柔的字不像一般女生那样小巧秀气,笔画是舒展开的,很洒脱清爽,她用铅笔在书上记了很多笔记,划了很多知识点,认真得像个高中生。
霍屿辰看了一会,桌下长腿伸到前面,踢了踢她的椅子,顾柔回头,眼神问他什么事。
“坐过来。”
“什么?”
霍屿辰示意自己身边的空位,“过来坐。”
顾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拿了手机起身坐过来。
霍屿辰点了点书上被她划得全是铅笔痕迹的地方,“这里不需要划这么多,背得完吗?”他用笔圈了两个名词和一个公式,“记住这些就好。”
顾柔说:“那是老师划的重点。”
霍屿辰瞥她一眼,“他恨不能整本书都给你划出来,听我的。”
顾柔原本不太信他,毕竟上课时他几乎不怎么听课,但渐渐的她有点不得不信了。
霍屿辰专业方面确实强,这些她眼中无比拗口难懂的原理和逻辑经他口解释出来,竟变得非常通俗易懂,他还能讲出很多课本上没有的内容,听得本来已经有一点理解的顾柔又开始懵。
他这样厉害,倒显得一节课不落埋头做了很多笔记的顾柔笨笨的。
但其实顾柔高中时成绩很好,高考分数也不低,不然也上不了这所大学。
这之后顾柔没再坐回原来的位子,霍屿辰成了她的临时补课老师。
霍屿辰觉得自己一个月都说不了这么多话。
但这丫头竟然还在走神。
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顾柔示意窗外,“好漂亮。”
霍屿辰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雪越下越大,将低矮的植被严实包裹住,只剩银白的一团。
世界都变了颜色。
霍屿辰漆黑的双眸在顾柔脸上停留片刻,“我知道一个地方,应该很适合看雪,要去吗?”
顾柔弯了弯嘴角,“好啊。”
霍屿辰带她去了那处连廊。
风雪交加,连廊也被大雪侵占,长椅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两人也没坐,靠着栏杆望出去,这里视野开阔,栏杆和左右楼体组成的长方形像一个巨大的露天幕布,漫天飞雪,莹白如光,好像随时有拖着蓝色长裙的冰雪公主从某一处忽然出现。
顾柔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笑。
霍屿辰凝视她许久,直到顾柔发现,她又笑了一下,“看什么?”
霍屿辰目光没动,也没掩饰,“笑得很好看,以后可以多笑一笑。”
顾柔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慢慢敛起笑意。
霍屿辰:“为什么不爱笑?”
一阵冷风吹来,雪花迷了眼,顾柔整张脸往衣领里缩了缩,“有吗?”
霍屿辰手臂搭在栏杆上,扫落了一小片积雪,“听说你不喜欢咱们专业,那当初为什么要报?”
顾柔也学他一样,手臂搭在栏杆上,下巴抵着手腕,故作轻松地说:“我根本没想报咱们学校。”
“我是被我妈偷改的志愿。”
霍屿辰转头看她。
这太不可思议。
“她为什么这么做?”
顾柔像是不愿回忆那些往事,“说来话长,就不讲了。”
霍屿辰没有继续追问,“所以你一直不爱讲话,也不爱笑。”
顾柔蹭着手背上落下的几片雪花,雪花很快融掉,染湿了她的指尖,“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她望着不远处的那颗松柏,“被一个人放了鸽子,大概也占了一点点原因。”
霍屿辰眉心微动,偏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目光,“男朋友?”
顾柔摇了摇头,轻轻舒了口气,“那时已经快要高考,我们谁都没有明说,但他说会跟我考同一所大学。我把这个当做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还以为我们会发展下去。”
霍屿辰不知从哪捡了根干枯的小草,在栏杆细窄的雪面上划了几下,说不清此刻心里什么滋味,“后来呢,为什么没在一起,就因为异地?”
顾柔摇头,“我被我妈偷改了志愿,我以为是我失约,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根本没报那所学校。”
“为什么?”
顾柔垂目安静一会,随后自嘲般笑了笑,“可能我不值得吧。”
霍屿辰手上动作停下,许久后,他丢掉那颗枯草,“那他眼光真不怎么样。”
他望向她那双温柔干净的眼睛,“我觉得你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