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欢跟到人流边,突然就笑了,原来二黑那畜生却是看上了一头花驴了,蹭到人家身边就要趴上去,那花驴的主人正看热闹得趣呢,一回头便看见俩畜生难看的扮相,反手一鞭子就抽向二黑。二黑吃痛叫了一声,却依旧趴在花花身上不肯下来。
“妈的,哪个的畜生?占老子便宜?”那汉子脸上青筋暴起,跳脚就骂,又去抽打二黑,这次二黑学乖了,拖着花花就转圈,眼看那鞭子一下子就抽到了花花身上,花花吃了主人一鞭子,这下不干了,撒开蹄子就跑。都说驴子是倔脾气,那脾气一上来谁也拉不住,眼看着一头花驴子身上背个黑驴子就冲进看热闹的人群。
顿时那群挤在一起交头接耳看官府通告的家伙就狼哭鬼嚎起来,骂娘的,哭耗子的,你推我的,我压你的,被驴子踢了的,被人踩了的……乌鸦鸦一片,好热闹一大片。
景欢站在一边,真是忍不住,粗鲁地大笑起来,插着腰,拿着驴鞭子,恨不能再给那两头驴一鞭子,凑得更热闹一些。
那花花的主人是最早遭殃的,被二黑一个倔蹄子踢倒屁股上,此时艰难地捂着屁股站起来,众人也都你推我攘的爬起来,你望我我看你,同时叫起来,“谁?”
景欢这两年生活在一群渔民中,粗鲁惯了,哭就是哭笑就是笑,单纯善良,没有江湖人的狠辣,没有朝廷那些人的算计,那样的生活,是真正的干净,美好。可惜,一切又要结束了吗?是自己耐不住寂寞了吗?景欢收住笑,指了指街那头,“还不追去,惹祸的跑了!”
那花花主人汉子第一个就冲了过去,挥着鞭子边跑边骂,众人一窝蜂地也跟了去。景欢见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一笑,走近那众人看的不亦乐呼的官府公告,扫了几眼,脸色便冷了下来,西北大将军王?平叛吐蕃叛军?哼,借口真是不错。
“景儿?”
熟悉的声音,让景欢脸上讥讽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还有谁在人群中能一眼认出这样的自己?景欢慢慢转身,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平静地望着渐渐走近的那个男人。
我微笑着走向他,“荀大哥,你好。”
“景儿,真的是你?”荀涯上下看着景欢,“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大哥和芮葭姐姐的亲事,我怎么能不来呢?”景欢浅笑,干净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杂色。
荀涯看着嘴里一苦,却笑道:“走吧,芮葭看见你肯定很高兴。”
景欢摇头,终究放不下世俗,因为她还欠荀涯一个承诺,欠芮葭一句祝福。见荀涯诧异的眼神,景欢只得说:“我还要去找我的黑驴。”
一句话将荀涯逗笑,“景儿,你变了许多。”
“长大了,变得更仇了。”景欢不在乎地挑眉,“那头驴子是村头二黑的心肝宝贝,要是丢了,他一定会哭死的。”
荀涯默,良久,“我去帮你找。”长影轻移,转眼便到了街的那头。景欢便站在街心,等待着荀涯追回自己那头倔强的黑驴。
好一会儿荀涯才一身狼狈地回来,沧桑许多的脸更坚毅了,眼神也变得深邃难懂,比当年亦山时更加沉稳了,“黑驴回来了。”
“回来就好。”景欢摸了摸二黑的头,“很难拉回来吧?”
“可不是。”荀涯苦笑,低头看自己身上黑一道白一道被二黑踢过的痕迹,“犟驴脾气就是这样,拉着不走反倒退。”
“可是不终究被你拉回来了?”景欢脸上不自觉又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荀大哥,你总是有法子的。”
荀涯顿时默然不语。
何家的大门依旧高大威武,景欢牵着二黑一路一声不吭,随着荀涯从何家偏门而入。
却说芮葭坐在卧室,看着母亲比划着各种颜色不料在自己身上,不时唠叨着这个花色好那个花样时新,自己却有点心神不安。
公布与荀涯成亲的消息已经两个月了,广发武林贴广邀天下武林客,甚至朝廷权贵,商贾富家,都无一不漏。一来是顾忌何家三个兄弟所有亲朋好友,再者芮葭和荀涯心中都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寻找那个他们谁都不敢轻易说出来的人,景儿。
两年前,荀涯一身狼狈来到清源,倒在她的房门口,一个月都没说过一句话。后来默不作声地走了,这一走就是两年。两个月前,突然来到清源,而且带来荀门大量聘礼,很快就定下亲事。
一切似乎都有什么不一样了。芮葭叹了口气,她和荀涯之间到底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他们不提,就当作不存在。
此次的亲事,依旧没有荀子令做媒,荀涯也没有一句交代,依旧是那句话,荀子令从今以后不再作为荀门媒聘之礼。
“再过几天就要成亲了,你怎么一日比一日懒?”二太太摸芮葭的头,“都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再不出嫁,可真愁死我了。”
芮葭勉强一笑,拉住二太太的袖子,“娘,问一件事。”
二太太拿了几枝宫花在芮葭头上比划着,“什么事,这么严肃?”
“当年,大老爷房里的四姨娘到底怎么来我们家的?为什么连带五妹妹这么不受家人待见?五妹妹又到底去了哪里?到底是死是活?”芮葭一串子的话丢出来。
吓得二太太手一抖就落了宫花在地上,“芮葭,你、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我早就想问了,如今不问,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芮葭站起来,捡起那朵宫花抓在手里,“娘,你还记得两年前来我们家的景儿吗?”
二太太一生精明,立马醒悟过来,“芮葭是怀疑那个孩子是五妹妹吧?”
“娘,你不也怀疑吗?”芮葭直视着二太太,“景儿长得像四姨娘吧?”
“也不是很像,眉眼乍看有几分像,细看就不像了。倒是那柔中带刚的风格有几分跟四姨娘像。”二太太拉着芮葭坐下,“当年的事,过去十几年,事关门风家事,娘啊,也不能跟你细说。总之呢,四姨娘当年来我们家是有缘由的,她不受老太太和大太太待见,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你怀疑五妹妹没死,也不怪你。当年送走五姐儿也是无奈之举,我们何家……芮葭你要知道,深宅大院总有许多秘密。当年送走五姐儿的是你三叔,至于送到了哪里,又成了什么人,也只有你三叔知道了。”
“那我去问三叔。”芮葭站起来就要走。
“芮葭!”二太太严厉地喝住了芮葭,“你马上是要出何家的人了,又当哪门子绿林好汉?你以为你三叔会告诉你吗?”
芮葭顿时泄气,“娘,三叔……要那么多钱到底干什么?成日装神弄鬼,聚敛天下财富,神神秘秘的,又有什么意义?”
“不可以这样说你三叔!”二太太的声音更严厉了,“芮葭,祸从口出!”二太太拉了芮葭坐下,细听外面的动静,“最近家里人多,这些话以后不可以说了。”
“哼,不怕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成日道学板脸的,暗地里养的那些个妖媚女子,成什么样子?倒不如向大老爷那样,纳几房妻妾,倒是个名正言顺。”
“你……”二太太一脸慌乱,急得要捂芮葭的嘴,“我的儿,福爷的话岂是你乱说的?也就是他是你亲三叔,才容忍你这么些年,要是别人,早就没命了。”
“罢了罢了,这个家,呆着实在没意义了。”芮葭压低声音,咬牙,“大伯父在朝廷混得如鱼得水,今年跟这个王爷,明年又跟了那个王爷,就跟没骨头的絮似的乱飘。三叔,聚财狠辣,勾结反朝组织,真不知道哪一天这何家就变了天,落个家破人亡,到时候就好看了。”
二太太不再阻止芮葭说话,芮葭见二太太双目灼灼的样子,忙又说:“好了好了,以后再不说了。那娘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觉得景儿是五儿吗?”
“不好说。”二太太脸色依旧不好,“你和荀涯这么大张旗鼓的成亲,就是要找她回来吧?”
“嗯,那娘你说她会来吗?”
“会的。”二太太叹口气,“那孩子,一眼就能看到是个实心的孩子,心中藏了太多的情感,却拼命压抑。她对你和荀涯都是真心实意的,前些年江湖那场风波……”二太太顿时停下,不小心说漏嘴了。
“娘说的是虎跳峡那场血案?”芮葭警觉,拉住二太太,“娘,你快说啊。你什么意思,景儿当年牵扯在那场风波里,所以她才突然失踪的?”
二太太知道已瞒不住芮葭,这两年她和何正群禁锢着芮葭不让她再入江湖半步,就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既然说出来,又牵扯出对景儿身份的怀疑,二太太下定决心,继续说下去,“芮葭,你不要刻意去找景儿了,即使找到了她,也不要逼迫她,认亲也好,其他的也罢,都随着她。那孩子太苦了些,从小到大,身边就没有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所有的人潜伏在她什么都有着某种目的。她不过十六岁,却看过太多的血腥,太多的死人了。”
“娘,你别吓我,你到底在说什么?景儿到底是谁?”
“两年前,虎跳峡六宗门聚众,后血拼,死伤上百门众。箭林血腥,荀涯是亲身经历过的,也曾经跟你父亲重述过那时的惨象。当时景儿也在其中,也是那时的血拼中,景儿失踪的。”二太太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景儿是谁,芮葭,不要追问了。你若再见她,就当她依旧是那个跟你一见如故的孩子,不要给她责任和负担,就是了。”
芮葭抓着二太太的手不肯松,二太太见她倔强的目光,叹气,“那我就告诉你吧,景儿便是情主再生,也是六宗门当年血拼的关键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