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获聘的原因?
“他没有子孙?”
“很奇怪,他从来没有结婚。”
“可有纳粹集中营经验?”
“他家三代在加国居住。”
我吁出一口气,“几时上班?”
“今日开始,小亮,我可负担部份租金。”
是吗,我心想,大概不必,过两日她说不定就搬到最高贵住宅区蔷薇山谷去了。
我迟疑一下,“小琪,做人最好凭真功夫。”
她笑了,卖相好也是真功夫。
接着几个星期,她早出晚归,十只手指上全是伤痕。
我吃惊,“有人向你行刑?”
她说:“是我自己手钝,都是冶金打磨工具所伤,还有这里,不小心碰到师傅焊接杆,奇Qīsuu.сom书烫到大腿。”
果然,雪白大腿上一片紫色血泡。
“哗,这样吃苦,始料未及。”
“但是导师称赞我的设计突出。”
“我可以欣赏一下吗?”
她有点腼腆,“小亮,在你面前,我不敢班门弄斧。”
“算了,你怕我抄袭才真。”
小琪扑过来与我厮打,我从未见过她如此高兴。
此刻的她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没有化妆,只搽一种紫色口红,素净下有丝冶艳。
我好奇到赫左珠宝行去看她,原来该处只是工场,门市部在多市。
中型规模,工人与职员都是老将,李圣琪仿佛是唯一女性,但是她却与他们相处融洽,她似白雪公主进入小矮人国,为他们带来生机。
他们看到我如此说:“不如你妹妹也一起到赫左工作。”
小琪搂着我肩膀骄傲地说:“我妹妹,是建筑师。”
他们笑:“那么,你为她设计结婚指环。”
这份工作不错,而且男性永不歧视圣琪,但愿她做得下去。
我又到社区学院去看她上课,她课室门外张望,没有进去,只见那年轻导师坐在她对面亲自讲解图样,面孔几乎贴了过去。
我暗暗好笑,男人见到圣琪,个个似触电,就差没口吐白沫。
过两天我出发到纽约,母亲到期飞机场接我。
我一见到她就说:“小琪长进了。”
母亲把一件凯丝咪大衣罩到我身上,她似有心事,脸色铁青,只是紧紧握住我手。
她住在唐人街一间货仓改建的公寓内。“你的物业?”我问。
“嗯。先租住,喜欢的话可以买下,小亮,我遇到极棘手事,我依赖的老建筑师忽然进医院做手术,业主给的期限将届——”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着急烦恼,其实,在她过去廿多年的装修事业中,她一定碰到过更加风险的事,但此刻她年纪大了,毅力已经消褪。
我按住她的手,“妈妈,我也是建筑师。”
她看着我,“你是学生,你欠执照,你不能签署。”
“我们可以请人签署,且莫紧张。”
妈妈一怔,忽然笑了,“小亮,这是你考试时我常对你说的话。”
“把蓝图给我看。”
母亲把蓝图在电脑上打出,我一看,讶异,原来那是新港一间古老烂屋,百分之七十需要重新复修,限期只得六十天,故此两批工人日夜赶工。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妈妈,你打算炒卖此屋。”
母亲看着我,“一直以来,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立刻赔笑,“我以为你经营悦香院。”
“这些墙,甲乙丙丁,你替我算一下,可否拆卸,支撑力算准一点。”
养兵千日,用一一朝。
这些问题,其实十分基本,我立刻坐下准备。
母亲说:“我带你去见王则师。”
“他可以说话?会得签名?”
母亲长叹一声,“这幢房子连地皮一百九十万美元买入,维修费预计三十万,打算赚五十万,每延迟一日,利息与人工损失非同小可。”
到了医院,只见病人面孔罩着氧气,动也不能动,我尽量按捺着性子,同妈妈说:“你去喝杯咖啡。”
我走近病人,轻轻唤他:“王先生。”
他没有知觉。
身后有人问:“你是什么人?”
我没好气,真想答:王之私生女。
转身,看到一个长方脸中年男子,与病人有三分相像,我猜想是他的亲人。
我连忙轻声说:“我是王先生生意伙伴陈书珊的女儿家亮。”
他把我拉到一旁,“有什么事?”
“你是——”
“我是王旭,他的儿子。”
忽然之间,我压低声把我们母女的苦衷和盘说出。
他并没有打断我。
我说:“有几幢主力墙拆卸需王先生签名,还有——唉,真希望他立刻好转。”
他翻阅我手上笔记,“这些是你所写?”
“对不起,令尊有病,我还喋喋不休。”
他又问:“你是陈女士唯一女儿?”
我觉得他可亲,说多一句:“我俩相依为命。”
这是母亲拿着咖啡咽来,低头把饮料放在桌上,我看到她头顶闪亮银色发根,平时,她勤染勤洗,决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几天她真的急惨了。
我恻然说:“妈妈老了。”
这时,王旭轻轻走近她,介绍自己,与母亲握手:“医生说手术后他——”
母亲面如土色。
我过去握住她的手。
我说:“妈妈,我们改天再来,不要打扰王先生了。”
我们转身离去,忽然听见王旭叫住我俩:“请稍候,我也是纽州注册建筑师,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忽然泪盈于睫,失态地低嚷:“啊,你为什么不早说!”
王旭微笑,“我愿意到你们办事处商议。”
我松口气,上车坐后座,这是觉得疲倦得说不出话来,我聚然入梦,仰起扯鼻鼾。
隐约听见母亲解释:“这孩子,张着嘴,真失态……她自多市南下,有一日一夜没睡了……”
车子停下,我一觉醒来,用双手揉脸,却看见王旭看着我笑,我只得也涨红面孔赔笑。
进入货仓公寓我先沐浴更衣,母亲见到我,轻轻说:“怎么穿得似小男孩。”
我一向运动衣裤打扮,工作是它们,睡觉也是它们。
王旭已了解事实,“来,我们到地盘去,事不宜迟。”
母亲惊喜,“多谢你,王先生。”
王旭很幽默,“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我们三人到了地盘,我倒抽一口冷气,只见老屋颓垣败瓦,像炸弹炸过一样。
我们戴上硬帽,真是会者不难,他一边走一边指点,我做记录,大半个小时,工头心服口服,保证既时开工,准时交货。
王旭成为我们母女的救星。
可是母亲紧绷的脸一旦松驰下来,更加老态毕露。
我觉得热,脱了外套,向工头再三叮嘱。
王旭走近,“你很老练。”
我即时说:“王先生,多谢你拔刀相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忽然取出手帕,轻轻为我拭去唇上汗珠,“别紧张,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为何在纽州出现?”
“家母应允与我到巴黎度假,现在报销了。”
“学习更有意义。”
看样式子他也是工蜂族,我微笑。
“我回公司签署妥文件派人送上。”
我连忙说:“我过来取。”
“那么,今晚八时可以吗?”
“我准时到。”
他大方地道别离去,母亲送他到门口。
傍晚,母亲说:“好似千斤重担一下子自肩膀卸下,小亮,你是我福将。”
“你不知王先生有王旭这个儿子?”
“我刚才打探过了,原来他们父子不和,不大来往,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原来如此,世上少有融洽家庭。
“小亮,妈妈老了。”
“人总是会老,无谓嗟叹。”
“从前,无论多大挫折都跨得过去,爬得遍体鳞伤,转眼又来过,今日的我——唉。”
“妈妈,你还有我。”我紧紧拥抱她。
傍晚我准时出门,妈妈叫我抹此口红,我胡乱扑些粉搽些胭脂,司机把我载到公园道一幢棕砖大厦前,门房立刻来开门,“是余小姐?王先生等你,电梯请按五字。“
那座电梯凌空,进去之后需要拉上两道铁闸,轰隆一声,缓缓开动,分明是件古董,业主故意留下作为怀旧特色。
我还没按铃大门就打开了,王旭请我进去。
公寓布置大方舒适。
他问:“喝些什么?”
“啊不用了,我取到文件就走。”
他点点头,并不勉强。
“家母说——”
“我明白,不必多礼。”
我接过文件,把它放在帆布袋里,小心翼翼斜挂肩上。
他忽然问:“你喜欢哪个建筑师?”
我笑,“难度一个学生如我还有资格说喜欢见不喜欢怀德不成。”
“当然,人人可以自由发挥意见。”
“那么,我崇拜加国的亚瑟艾历逊。”
王旭点头,“嗯,听说令尊亦是前辈。”
我轻轻答:“我们已无来往。”
他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沮丧地说家事:“他与家母离婚,娶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新添的孩子刚会走路,他不理我们了。”
不知怎地,我觉得可以向他倾诉私隐。
他跌坐,“哎呀,我也是,家母辞世之后,家父他另娶比我还年轻的女子,结果不到三年,那女子拐骗他所有财产逃逸无踪,所以他要重出江
湖找装修公司合作,我气不过来,不与他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