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笑声,然后露出狼一般的笑容。“但或许不会。不过,休息至少能让你做好准备面对他们。”他稍作停顿,然后认真地说道:“莫莉稍早来过我房里。”
“她还好吗?”我很想知道。
“带了些明知我不需要的蜡烛,”博瑞屈似乎没听见我说话,自顾自地继续,“似乎想找借口跟我说话……”
“她说了些什么?”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说得不多。她对我总是毕恭毕敬,而我对她倒挺直接的,只是告诉她你很想念她。”
“然后她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他露齿而笑。“但她脸红的样子还真漂亮。”他叹了口气,突然间严肃起来。“我也直接问她还有没有人让她感到害怕,她却挺直肩膀收起下巴,好像我在逼供似的。
她一如往常地说她衷心感谢我的关心,却表示她能照顾自己。”接着他更小声地问道:“她会在需要帮助时求援吗?”
“我不知道。”我承认。“她很有勇气,这是她自己的战斗法则。她会转身坦然面对一切,但我却四处潜行,试着趁其不备时快刀斩乱麻,然后溜得远远的。有时她真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
博瑞屈站起来伸展四肢,弄得肩膀咯咯作响。“你不是胆小鬼,斐兹,这我可以担保,或许你只是比她更了解各种可能性。我真希望你不用再替她操心,不过我显然白费心机。我会尽可能看顾她,在她的许可范围之内。”接着他斜眼看着我。“阿手今天问我那位经常找我的美女是谁。”
“你怎么告诉他?”
“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看着他。”
我知道这神情,我也知道阿手不会再过问这件事了。
博瑞屈离开后,我便四肢摊开躺在床上试着休息,却徒劳无功。我静静躺着不动,想着就算我的心仍七上八下,至少我的身体可以休息。一个识大体的人会把思绪都放在对国王的誓约上,但我恐怕自己大多的思绪都跑到独自留在房里的莫莉那儿去了。当我再也无法忍受时,就从床上起身悄悄溜进堡里。
楼下的大厅仍传来逐渐微弱的喧嚣,走廊也空无一人。我静静地走向楼梯,告诉自己要非常非常小心,只要敲敲她的房门,或者进房片刻看她是否安好,仅止于此,只是最短暂的探望……
你被跟踪了。夜眼对博瑞屈那份新兴的警觉,让它的声音成为我心中最微弱的耳语。
我没有停下来,因为这会让跟踪我的人知道我起疑心了。我刻意抓抓自己的肩膀,借机转头一瞥身后,却没看到任何人。
闻闻看。
我照做了,先短短吸了一口气,然后更深沉地吸气,就闻到空气中一股微弱的气味,是汗味和大蒜味。我轻柔地探索,全身的血液为之冻结。那人躲在走廊远程的一扇门边,是黝黑修长且总是半合眼皮的欲意,也就是从毕恩斯召回此地的精技小组成员。我极端谨慎地碰触遮蔽他的精技防护,这微妙的隐匿让我没注意到他,是一种沉静的自信,他相信可以悄悄的阻止我去做等一下想做的事情,非常狡黠巧妙,比端宁和择固显现出的力量更加微妙。
这个人可危险多了。
我走到台阶拿起多余的蜡烛后就回到房里,好像那是我外出唯一的目的。
当我把门关上之后,感觉一阵口干舌燥,然后颤抖地叹出一口气。我强迫自己检视心中的防卫,发现他并没有呆在我心里,也没有窥探我的思绪,只是把他自己的思绪加诸于我,以便更轻易地尾随我。若不是夜眼提出警告,他就会跟踪我到莫莉的房门前。我强迫自己再度躺回床上,试着回想我在欲意回到公鹿堡之后的所有举动。我没把他当成敌人,因为他不像端宁和择固一样时刻散发出仇恨的光芒。他一直是个微不足道的安静小子,长大之后也毫不起眼,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第156节:我真是个傻子
我真是个傻子。
我想他之前没跟踪你,但也不太确定。
夜眼,我的兄弟,我该如何谢你?
活着就好。接着一阵停顿。帮我带姜汁蛋糕。
这是你应得的。我热切地对它保证。
博瑞屈生的火逐渐微弱,我也在入睡前感觉切德房里的气流刮进我的房里。起身去找他似乎是个解脱。
我发现他正不耐烦地等着我,他在小房间里走来走去,等我步出楼梯口时便扑过来一把抓住我。
“刺客是工具,”他嘶声告诉我,“我似乎没让你明白这一点。我们只是工具,不依照自己的意志力行事。”
我静静地站着,因他语气中的愤怒感到震惊。“我没杀任何人!”我愤慨地说道。
“嘘!轻声说话。如果我是你,可不会这么笃定。”他回答。“我执行了这么多次任务,有很多次不是自己亲自操刀,而是让别人有充足的理由和机会代我动手,对吧?”
我无言以对。
他看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他的愤怒和力量也随之而出,然后就轻声说道:“有时候,你能做的仅是收拾善后,有时候我们就是得认命。我们不是转动轮子的人,小子,你今晚的作为实在欠缺思考。”
“弄臣和博瑞屈也这么告诉我,我也不认为珂翠肯会同意。”
“珂翠肯和她的孩子将在她的哀悼中度日,黠谋可能也是。看看他们目前的处境,一名外籍女子、已逝王储的寡妇、未出世孩子的母亲,还有一个在接下来几年都无法行使权力的人。
帝尊把黠谋当成心智衰弱的无助老人,或许还是个称职的傀儡,但不足以造成任何威胁,帝尊也没有理由立刻将他们丢在一旁。喔,我同意珂翠肯的处境不比从前安全,但她不直接和帝尊对立,那就是她目前的处境。”
“她没告诉他我们发现的事情。”我不情愿地说道。
“她犯不着说出来,从她的举止和抵抗他的意志力就可以看出来。他把她贬为寡妇,你却让她恢复王妃的气势,而我真正担心的是黠谋。黠谋是唯一的关键人物,唯一可以站出来说话,即便是轻声细语地说,'惟真还活着,帝尊没有资格成为王储。'他才是帝尊必须恐惧的人。”
“我看到黠谋了,切德,真真实实看到他。我想他不会透露自己知道的事情,而且在那迟钝的躯体、麻木的药瘾和剧烈的病痛之后的,依然是那个狡黠的人。”
“或许是。但是他被埋在深处,而药瘾和病痛更会让一个原本睿智的人做出傻事。因伤痛而垂死的人会不惜一切孤注一掷,病痛也能使人铤而走险,或者用不寻常的方式维护自己。”
他可真是解释得太清楚了。“难道你不能和他商量,别让帝尊知道他晓得惟真还活着?”
“如果那该死的瓦乐斯不挡着我,我也许能试试看。一开始的状况原本没那么糟的;起初,他很听话也很有用,非常容易自远处操纵。他从来不知道小贩卖给他的药草是从我这里来的,也从不怀疑我是否存在。但他现在像块牛皮糖般一直粘着国王,就连弄臣也无法让他离开久一点儿。从那时起,我经常一次只能见黠谋几分钟,而如果我的弟弟能在半数的会晤中保持神志清明,那就算幸运的了。”
他的语气透露出些许讯息,让我不禁羞愧地低下头来。“我很抱歉,”我平静地说道,“有时我忘了他对你来说不仅是国王而已。”
“嗯,虽然我们之间没有那么亲密的手足之情,不过我们可是两位一同老去的老人,有时这点反而让我们更加亲近。我们一起度过了你目前的年纪所拥有的时光,我们一起静静谈话,分享一去不复返的美好时刻。我能告诉你这样的感受,但毕竟和亲身体验不同。这好比两位外国人困在新来乍到的土地上,无法回到家园,只能借着彼此确认我们曾居住过的地方确实存在,至少我们曾经可以如此。”
我想到两个在公鹿堡海滩上奔跑的孩子,从石头上挖下贝类来吃,莫莉和我。思乡之情时而兴起,忆及那唯一可想起往事的人可真叫人倍感寂寥。我点点头。
“噢,这样吧,我们今晚想想该如何亡羊补牢。现在听好了,我一定要听你亲口回复。答应我,不在没跟我商量的情况下,就做出引发严重后果的举动。同意吗?”
我低下头。“我想说好,也愿意答应你,不过最近就算我的一些小小举动都会像山崩里的小卵石般引发严重后果,接着事情一件一件堆积,让我不得不立刻抉择,根本没机会和任何人商量。所以,我不能承诺你,但我保证一定会试试看。这样可以吗?”
“我想可以吧!催化剂。”他喃喃自语。
“弄臣也这么称呼我。”我抱怨着。
切德本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停下来。“他真的这么说?”他热切地问道。
“他每次见到我都不忘用这个字眼棒喝我。”我走到切德的壁炉边坐在炉火前面,温暖的热气让我觉得舒服极了。“博瑞屈说太浓的精灵树皮会引发情绪低落的后遗症。”
“你发现了?”
“没错,但这也可能是环境造成的。不过惟真似乎经常情绪低落,而且他也常服用它。但如之前所说,或许这只是环境造成的。”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得知。”
“你今晚挺畅所欲言的,不仅说出人名来,还归纳出各项动机。”
“大家今晚都在大厅欢庆,帝尊也确信自己已经捕获了猎物。他松懈所有的警觉,他的间谍们也获准轻松自在度过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