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昔,他立刻陷入自己的忧虑中。“被冶炼的人。”他说道。一阵不祥的预感直窜入我的脊椎。
“红船又来袭了?在这样的寒冬里?”我无法置信地问。
“不。至少我们目前仍幸免于难。但就算红船劫匪放过我们回到他们温暖舒适的家,但祸害却仍将遗留在此。”他停了一下,“好吧,过去吧!取取暖,顺便吃点东西,你可以一边吃一边听。”
当我享用着甜香酒和食物时,惟真好像在对我训话。“这是长久以来的问题。关于被冶炼者的报告指出,他们不但洗劫和掠夺旅行者的财物,更侵犯偏远的农场和房舍。我调查过了,也必须相信这些报告,但这些攻击离任何以往遭突袭之处都很远,而且每次人们都宣称不只看到一两位被冶炼的人,而是成群结队行动的一群人。”
我思考了一会儿,吞下嘴里的食物之后开口说道:“我不认为被冶炼的人能成群结队像伙伴似的行动。当人们遇到他们的时候,感觉不出他们有……社群意识,也就是共通的人性。而且他们所说的话和所算计的事情,都只是为了自己。按照人类的说法,他们不过是一群狼獾,只关心本身的生存问题,把彼此当成争夺食物和温暖舒适的对手。”我再把酒倒入杯中,对它散发出来的暖意心存感激,至少它驱走了我身上的寒气,但被冶炼者苍凉的孤立感所带来的凄冷思绪却依然存在。
是原智让我发现被冶炼者的这项特质。他们毫无世间的亲属观念,也让我几乎无法感觉到他们。原智让我确切掌握牵系着所有生物间所交织的那些线,但被冶炼的人脱离了这些连结,像石头般孤立,仿佛不经意的暴风雪和泛滥的河流,饥饿且心狠手辣。
但惟真只是深思熟虑地点点头:“但就算是狼这类的动物也会结伙攻击,如同泪珠鱼袭击鲸鱼般。如果这些动物能团结一致击垮猎物,为什么被冶炼的人不行呢?”
我放下之前拿起的面包。“狼和泪珠鱼按天性行事,它们和子女共享肉食,不为自己,而是为全体猎食。而我所看到的被冶炼者成群结队却不共同行动。当我遭几位被冶炼的人攻击时,就想到唯有让他们各自对立才能自救,于是我丢下他们想要的斗篷,让他们为了争夺它而相互打斗,稍后当他们再度追捕我时,这群人与其说是互相帮助,倒不如说是互相干扰。”
那一夜的惨痛记忆再度浮现心头,我也只有费劲地稳住声调。铁匠在那夜身亡,而我生平头一遭杀了人。“但是他们没有共同作战,这就是被冶炼的人所不明白的地方--团结的力量。”
我抬头看着惟真,他深沉的双眼中满是同情。“我忘了你曾有对抗过他们的经验,原谅我。
我不否认你的说法,只是最近实在有太多事情烦扰着我。”他的声音飘忽而去,看起来他正在听远方的某个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那么,你相信他们是无法合作的,但现在看来他们这次真是团结起来了。看,这里。”他的手轻轻掠过一张摊在桌上的地图。“我已经标示出产生民怨的地点,并且依他们所言追踪记录有多少地方被被冶炼的人侵袭。你认为呢?”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旁。站在惟真身边仿佛站在非我族类者身旁,只见精技的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而我想知道他是否极力克制自己,还有精技是否威胁他泄露自我,进而让他的意识传遍整个王国。
“看看这地图,斐兹。”他想起了我,我心里纳闷他到底对我的想法了解多少,但我仍强迫自己专注于手边的任务。这地图巨细靡遗地画出公鹿堡所有部分的构造,浅滩和潮汐沼地都沿着海岸标示出来,内陆的路标和小径也清晰可见。这是一张用心绘制的地图,出自一位曾在此地跋山涉水的人之手。惟真用了些红蜡做标示,我也仔细端详,试着看出他真正关切的是什么。
“七起个别事件,”他伸手抚摸地图上的标示,“有些发生在骑马当天来回公鹿堡的路程内,但我们没有遇过如此近距离的突袭,那么这些被冶炼的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或许他们真的被逐出自己的家园,但为什么朝公鹿堡聚集?”
“或许这些人走投无路,只好假扮成被冶炼的人打劫他们的邻居?”
“或许是,但这些事件的发生地点愈来愈接近公鹿堡,不得不令人担忧。根据受害者描述,有三个不同的团体。但每次都有抢劫、闯入农场或杀害牛羊的报告,而犯案的团体似乎正渐渐接近公鹿堡,我也想不透被冶炼的人为何要这么做。还有……”正当我要开口时,他示意我停住。“其中一个团体的描述和一个月前的一起攻击事件吻合。如果是同一群被冶炼的人所为,他们当时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看来不像被冶炼的人。”我如此说着,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怀疑这是某种阴谋吗?”
惟真苦涩地哼了一声。“当然,我什么时候不再怀疑阴谋了?但这件事情,至少我如此认为,可以从公鹿堡外的地方找寻来源。”他忽然停顿下来,好像听出自己的直言不讳。“帮我查查,好吗,斐兹?骑马出去瞧瞧,听听人们怎么说。告诉我人们在小酒馆里说了些什么,还有在路上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搜集关于其他攻击事件的八卦,并且追踪每个细节,还得静悄悄地进行。你能为我做这些吗?”
“当然,但为什么要静悄悄的?如果我们警告大家,就能更快打听出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是会打听到更多没错,但只会是更多谣言和更多抱怨罢了。这些事件目前为止是个别的民怨,而我想可能只有我把这些个别事件串连出一个模式。我不希望公鹿堡本身发生暴动,也不愿人民抱怨国王甚至无法保卫他的首都。不。静悄悄地,斐兹,一定要静悄悄地。”
“静悄悄地查访。”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在发问。
惟真微微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看起来只不过像是转移负担,而非卸下重担。“尽可能停止这类事件。”他小声说着并且凝视炉火。“静悄悄地,斐兹,一定得静悄悄地进行。”
第37节:在狼群里的责任
我缓缓点着头,只因从前也有过这类的差事。对我来说,杀害被冶炼的人和杀害任何人并没什么两样,有时我试着假装自己是让不安的灵魂安息,为一个家庭终结极度的痛苦。我希望自己别变得过于自欺,这可是刺客所担待不起的奢侈。切德警告过我,一定要时时记住自己到底是谁:不是慈悲的天使,而是为了国王或王储的利益而行动的刺客,保卫王位是我的职责。我的职责。我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开口:“王子殿下。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珂翠肯王妃和帝尊一同骑着马出游。”
“他俩看起来很相配,不是吗?她骑得稳吗?”惟真无法全然掩饰语调中的苦涩。
“是啊,但还是一贯的群山风格。”
“她来找我,说想好好学会驾驭我们高大的低地马匹,我也同意了,但不知她会找帝尊当骑术师傅。”惟真俯身看着地图,端详着上面所没有的细节。
“或许她希望你教教她。”我深思熟虑地说道,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而非王子。
“或许吧!”他忽然叹了口气。“喔,我知道她想。珂翠肯有时很寂寞,应该说时常很寂寞。”他摇摇头说道:“她应该嫁给一名年轻男子,或是嫁到一个没有战乱灾难之虞的王国。
我对她不公平,斐兹。我知道这个,但她有时实在是……很孩子气。当她不那么孩子气时,可是个狂热的爱国分子。她燃烧自己为六大公国牺牲献祭,而我总得阻挡她,然后告诉她这不是六大公国需要的。她就像个讨人厌的家伙一样,不停给我找麻烦,斐兹。她不是像个顽皮的孩子般嬉闹,就是对我暂时搁在一旁的危机不停地发问。”
我忽然想起骏骑一心一意追求无趣的耐辛,从而略知他的动机,那就是他想找个能让他逃离现实的女人。如果惟真可以自己选择的话,会选上什么样的女子?或许是一位比较年长、拥有内在的自我价值和宁静特质的温和女子。
“我渐渐厌倦了。”惟真轻柔地说道,替自己斟了杯甜香酒,走到壁炉边啜饮了起来。“你知道我期盼什么吗?”
这不全然是个问题,所以我也不想回答。
“我希望你父亲仍健在,继续担任王储,而我依然是他的得力助手。他会告诉我该执行哪些任务,而我也必定遵照他的吩咐行事。这样我的内心就可以得到平静,无论我们再怎么辛苦都无所谓,只因我确信他最了解状况。斐兹,你知道跟随自己信任的人是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吗?”
他终于抬头看着我的双眼。
“王子殿下,”我平静地说道,“我了解。”
惟真有好一会儿都站着不动,然后,“啊!”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我的双眼,而我并不需要他技传所带来的暖意,就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感激之情。他走离壁炉,再度挺直地站在我面前,微微示意要我离开,我也就照办了。当我爬楼梯回到房间时,生平头一次纳闷起自己是否应该为身为私生子而心存感激。
依照习俗和惯例,国王或王后结婚时,皇室配偶会带一位贴身的随员充当侍从,像黠谋国王的两位王后都是如此。但是,当群山王国的珂翠肯王后来到公鹿堡时,诚如她国家的风俗一般,奇Qīsuu.сom书她是来成为牺牲献祭的。她独自前来,没有任何女性或男性侍从陪着她,就连个贴心女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