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去,去啊!”
弄臣的双脚踩在石板地上,啪嗒啪嗒地跑出房间。
我又独自一人了,房里只剩我和我自己。我把双手放在太阳穴上,而当我找到自己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一抹痛苦的微笑。小子,你在这里啊!黠谋国王慢慢地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这里,他虽然很累,却不忘运用精技触碰我的心灵,感觉如同轻吹蜘蛛网般细柔。我笨拙地开启我自己,企图完全连结彼此的技传,却还是徒劳无功。我们的接触中断,像一块破布般支离破碎,然后他就不见了。
我独自蹲在群山王国里的卧房地板上,感觉自己太接近炉火了。我当时十五岁,身上的睡衣既柔软又干净。壁炉里的炉火燃烧殆尽,我烧伤的手指猛烈地抽动,技传导致的头痛开始在我的太阳穴中跳动。
我缓缓移动,小心翼翼地起身。像个老人?不。像个逐渐康复的年轻人,而我终于明白了这样的差异。
我那柔软洁净的床铺,像个柔软洁净的明天般呼唤着我。我拒绝了它们,反而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一边凝视火焰,一边思索着。当博瑞屈在破晓时分过来向我道别时,我已经准备好和他一同骑马上路。
公鹿堡是俯瞰六大公国地势最佳的深水港口,北方的公鹿河流入海中,船只大多运载着从内陆公国提尔司和法洛出口的货物。城堡矗立在陡峭的黑色悬崖上,俯视着河口、港湾和海洋。位于悬崖上的公鹿堡城地势险峻,不受河水泛滥的侵袭,因此有好大一片地区用来建造港区和码头。原本的堡垒是原住民所建的木造结构,用来抵挡外岛人的突袭。它曾遭一位名叫征取者的海盗攻占,而他也因为攻占行动而成为此地的居民。他用采集自悬崖的黑石筑城墙和高塔,取代了原本的木造结构,公鹿堡的地基也在这一过程中深陷在石头里。接着,一代又一代的瞻远家族让城墙愈来愈坚固,高塔也愈来愈壮大结实。自瞻远家族的创始人征取者
以来,公鹿堡从未被敌人攻陷。
第10节:飘移不定的蓝色鬼火
白雪亲吻着我的脸,风将我的发丝从前额往后吹拂。我从一场黑暗的梦进入另一个更黑暗的梦,然后进入一片森林冬景。我觉得很冷,只有马儿因缓缓前进所产生的体温让我觉得暖和些。煤灰迟钝地带着我穿过风雪,蹒跚而行,让我感觉自己已经骑了好长一段路。马童阿手骑在我跟前,只见他掉过头来对我喊了几句。
煤灰稳稳地停下来,这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差点儿就从马鞍上滑下来。我抓着它的鬃毛稳住自己,缓缓飘落的雪花覆盖了我们周围的森林。云杉树上有层厚厚的积雪,而枝叶缠绕的白桦,在冬云密布的月光里形成赤裸的黑色剪影。厚实的林木围绕着我们,完全看不到有路可走。阿手在我们跟前用缰绳勒住他那匹阉马,所以煤灰才停了下来。当了一辈子马夫的博瑞屈,在我身后驾轻就熟地骑着他的花毛母马。
我觉得很冷,全身虚弱得发抖。我眼神呆滞地望着四周,纳闷我们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寒风猛烈地吹着,我潮湿的斗篷拍打着煤灰的侧腹。这时,阿手忽然伸手指着前方。“那里!”他回头看我,“你看到了吗?”
我俯身向前,透过如蕾丝窗帘般飘扬的雪凝视远方。“我想是吧!”风雪吞没了我虚弱的响应。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一丝静止的黄色微光,不像总是在我视线中飘移不定的蓝色鬼火。
“你想那是公鹿堡吗?”阿手在起风时喊着。“没错。”博瑞屈平静地回答,深沉的语调轻而易举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这是惟真六年前杀掉那头母鹿的地方,我记得它因中箭而惊跳起来,然后就跌进小峡谷里去了,所以我们只得费劲儿走下峡谷把鹿肉装好带走。”
他说的那个小峡谷,在风雪中看起来不过是一小团树丛,但我顿时就看清楚眼前所有的景象。我看着这山坡的地形、树种和那个小峡谷,就知道朝那个方向走就可以到达公鹿堡,只要再骑一小段路,就看得见矗立在悬崖上的城堡,俯视着下方的海湾和公鹿堡城。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完全确定我们所在的位置。云层密布的天空让我们无法透过观星来辨认方向,异常深厚的积雪也改变了地形,就连博瑞屈也没办法确定方位,但我现在知道家不远了,在夏季时只要再骑短短的一段路就到了。即使风雪会让旅途更加漫长,我依然下定决心继续前进。“不远了。”我告诉博瑞屈。
阿手已经上路了,骑着他那匹矮胖的阉马勇敢前行,冲破厚厚的积雪替我们开路。我轻推着煤灰,让这匹高大的母马不情愿地踏出步伐。当它走下山丘时,我就滑到另一边去了,只得胡乱抓着马鞍试着坐稳。此时博瑞屈轻推他的马儿和我并肩而行,伸手抓住我的后领把我的身子拉直。“不远了。”他同意我的说法。“你办得到。”
我点点头。这是他过去一小时中第二次出手稳住我,我却苦涩地告诉自己,今晚的状况比以往好些了。我在马鞍上坐稳,把身子拉得更直,接着毅然决然地挺起肩膀。快到家了。
这是个冗长的旅途。天气很差,持续的艰苦对我的健康一点帮助也没有,旅途好似一场黑暗的梦。我骑着马日复一日地前进,几乎看不见前方的道路。晚上我就睡在小小的帐篷里,躺在阿手和博瑞屈中间,疲累颤抖到无法入睡。当我们快接近公鹿堡时,我以为路途应该会变得平顺些,也没把博瑞屈的提醒当回事。
抵达涂湖时,天色已经暗了,于是我们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我以为隔天要搭河上的驳船,即使公鹿河沿岸会结冰,但强烈的暖流让运河终年不结冰。我早已精疲力竭,于是直接走进房间休息。博瑞屈和阿手都期待着热腾腾的食物和他人的陪伴,更别说麦酒了。我原以为他们不会很快回房来,但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双双进房准备就寝了。
博瑞屈安静而令人生畏,等他就寝后,阿手就躺在床上悄悄告诉我这里的镇民是如何批评国王。“要是他们知道我们来自公鹿堡,恐怕就不会畅所欲言了。所幸我们这身群山装扮,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做生意的商人。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博瑞屈会跟他们起冲突,但我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克制住自己不发脾气。所有人都抱怨为什么要缴税来防守海岸,冷嘲热讽地说着即使他们拼命缴税,劫匪还是出乎意料地在秋天抵达,天气好时还多烧了两个城镇呢!”阿手停顿一下,接着用不确定的语气继续说下去:“但他们可大大地夸奖帝尊王子一番。帝尊王子陪同珂翠肯公主回公鹿堡前曾经路经此地,有位坐在桌边的仁兄就说她可真像是条大白鱼,能嫁给海岸国王刚刚好。另一位仁兄则说帝尊王子至少能在艰苦中振作,而且看起来更有王子的样,然后他们就举杯祝福王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只觉得浑身一阵寒冷,然后轻声回答:“这两个冶炼镇,你可有听到是哪两个地方?”“毕恩斯的鲸颚镇和公鹿堡这里的泥泞湾。”
我周遭的黑暗更显深沉,而我望着它彻夜未眠。我们隔天早上离开涂湖,骑着马横越山岭。博瑞屈不让我们走大路,就算我抗议也无济于事。他听完我的抱怨,就把我带到一旁凶巴巴地问我:“你不想活了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见他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
“斐兹,事实就是事实,你仍然是个皇家私生子,而帝尊王子也还是把你当成障碍,他不止一次试着除掉你,难道你认为他会欢迎你回到公鹿堡?不。对他来说,我们最好永远都别回来,所以我们最好别让自己成为明显的目标。我们要横越山岭回去,如果他或他的手下想逮到我们,就得穿越森林追捕我们,但是他根本不是当猎人的料。”
“惟真不会保护我们吗?”我虚弱地问。“你是吾王子民,而惟真是王储。”博瑞屈简短指出,“是你要保护王储,斐兹,而不是他来保护你。他不是不关心你,他也想尽力保护你,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红船劫匪、新婚妻子,还有处心积虑想篡夺王位的弟弟。所以,别指望王储会照顾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吧!”
第11节:他是个凶手
而我只想到他在拖延我寻找莫莉的时间,但我可不会这么说,也没把我的梦告诉他,反而说:“除非帝尊发疯了,否则他不会再追杀我们,因为如此一来人人都会知道他是个凶手。”
“不是发疯,斐兹,而是冷酷无情。帝尊就是那样,可别指望他会像我们一样遵守游戏规则,或者和我们一样理性思考。如果帝尊逮到除掉我们的机会,他就会毫不迟疑地动手,而且因为没人握有证据,他也不在乎遭到怀疑。惟真是我们的王储,而不是国王,至少目前还不是。只要黠谋国王还活着而且仍在位,帝尊就会想尽办法躲过他父亲的耳目。你很难制裁他,甚至连他犯下谋杀罪,都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博瑞屈勒马走离足迹遍布的道路,朝着没有路标的积雪山坡移动,走出一条通往公鹿堡的路。阿手像生了病似的看着我,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跟上。我们并没有在客栈里过夜,而是一起缩在帐篷里取暖,这时我就会想到帝尊。每一下通往山坡的艰难步伐,都让我们的马儿更加奋勇向前,在谨慎地踏出每一步下坡路时,都让我想到这位最年轻的王子。我回忆着和莫莉相处的每一个小时,只有在白日梦里把帝尊打成残废才会让我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