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轻的看守忽然尖叫,也打断了我的恍惚出神。“小心有叛贼!”他喊了出来,尖锐的声音像喋血般更加深沉。“我们恐怕遭到攻击了!”
我从自己划桨的位子上跳了起来,慌张地盯着这一切。只见一片雾中唯有我的桨在水面上移动,其他划手都因我破坏了韵律而瞪着我。“你,斐兹!你是怎么了?”舰长问道,只见择固眉头舒展,自以为是地站在一旁。
“我……我的背抽筋了,很抱歉。”
“科琵,跟他换班。伸展一下走动走动,小子,然后回到座位继续划桨。”大副用浓重的口音下达命令。
“是的,大人。”我接受他的指令,起身让科琵接手划桨,稍做休息之后感觉好多了。我的肩膀在划桨时咯咯作响,但同时也感到羞愧,因我在其他人仍在工作时休息。我揉揉眼睛甩甩头,不禁纳闷是什么样的梦魇让我如此出神。哪位看守?在哪里?
鹿角岛。他们趁着起浓雾的时候逼近。那儿没有城镇,只有烽火台。我想他们计划屠杀看守,然后尽全力毁了那座烽火台,这可真是个绝佳策略。外侧的烽火台看守海面,而内侧的烽火台向公鹿堡和洁宜湾发出信号。惟真的思绪几乎和手持武器蓄势待发的时刻同样沉稳。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慢吞吞的家伙一心一意只想接近愒懦,不会让我通达到他的心里。斐兹,去找舰长,告诉他航向鹿角岛。如果你们到了运河上,水流会带领你们飞也似的抵达烽火台所在的小海湾。劫匪已经在那儿了,但他们得逆流才能再度航向外海。现在就去,你们还来得及在海滩上逮到他们。快!
下命令可真比遵命容易,我一边思索一边快速走上前。“大人?”我提出请求,然后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等到舰长转身对我说话,大副却在此时因为我不透过他直接找舰长而瞪着我。
“划手?”舰长终于开口了。
“鹿角岛。如果我们现在启程并且顺着水流前进,我们就会飞也似的抵达烽火台所在的小海湾。”
“没错。你懂得看水流吗,小子?这是个很有用的技巧,我以为这艘舰上只有我知道目前身在何处。”
“不,大人。”我深呼吸,准备传达惟真的旨意。“我们应该航向那儿,现在就启程。”
“这胡说八道是怎么回事?”择固生气地问道,“你把我当傻瓜吗?你觉得我们彼此已经旗鼓相当了,是不是?你为什么希望我失败?因为这样你就不会觉得那么孤单?”
我真想宰了他,却仍抬头挺胸实话实说。“这是王储的秘密指令,大人,而我现在将这讯息传达给您。”我只面对舰长说话。他点头示意我离开,要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和科琵交接,然后不带一丝情感地凝视这片浓雾。
“杰瑞克。吩咐舵手将船导入海流,让船更深入运河。”
大副僵硬地点点头,不一会儿我们就转向了,风帆略微鼓起,如同惟真所说的,水流和我们的划桨让战舰掠过水面来到运河。时光流逝的感觉在雾中变得十分奇特,所有的感受都扭曲了。我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但夜眼的轻声细语告诉我空气中有一丝烟味,而我们几乎立刻就听到作战的吼叫声幽灵般清晰地划破这一片浓雾,只见大副杰瑞克和舰长互换眼神。“大家准备好了!”他忽然吼了出来,“红船正在攻击我们的烽火台!”
过了一会儿,恶臭的烟味穿过浓雾飘了过来,作战的叫喊声和人们的尖叫声更是清晰可闻。
我突然间精神抖擞,而我周围的人也同样咬紧牙关,肌肉因划桨而上下起伏,甚至有一股陌生的强烈汗味从我身边辛勤划桨的人身上传来。如果我们曾是一个整体,此刻我们就仿佛一头愤怒野兽的各个部位。我感觉一股熊熊怒火正在燃烧蔓延。这是仿佛原智般的情绪,野兽般的心澎湃汹涌,仇恨的感觉自我们心中油然而生。
我们让卢睿史号继续向前航行,终于让战舰来到浅滩,然后我们就像演习时一样将它停靠在小海滩的浅水处。这片浓雾就像个变节的同盟,让我们看不见理当迎击的敌人,更遮蔽了陆地和在那儿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拿起武器朝打斗的声音冲过去,择固则留守卢睿史号,专注地凝视浓雾那头的公鹿堡,似乎这样就可以将最新战况技传给端宁。
红船就像卢睿史号般停泊在沙滩上,不远处还有两条充当航向本土渡轮的小船,船身都已经破损了。当红船抵达时,岸上仍有六大公国的人,他们的躯体还在岸上,只是已惨遭屠杀。
又是一场大屠杀。我们经过扭曲的尸体,上头的血都流到沙滩上了。他们看起来都是我们的同胞,刹那间鹿角岛的内侧烽火台隐约地发出灰色的光芒,上方的黄色信号火焰幽灵般地在雾中燃烧。内侧烽火台遭围攻了。红船劫匪是一群黝黑强壮的人,不很健壮但瘦而结实,大多蓄着浓密的络腮胡,一头黑发狂乱地披在肩上,身穿有褶的皮战甲还拿着沉重的刀和斧头,其中有些人的头上还佩戴金属头盔,赤裸的手臂上有一圈圈绯红条纹,但我不确定这是刺青还是涂脂。他们自信满满地夸耀谈笑,像一群干完活儿的工人般彼此交谈,烽火台里的守卫全被包围了,只因这结构是为了充当发射信号火焰的基地而建筑,并非防卫壁垒。不一会
儿烽火台里的人都遭围攻,而这群外岛人在我们涌上岩石斜坡时仍背对着我们,看来他们并不害怕背后遇袭。一扇烽火台的门吊挂在铰链上,里面的一群人在一面尸体堆积成的墙后挤成一团,在我们前进的时候对着包围他们的劫匪射出了几发箭,但一发也没射中。
第94节:失落的灵魂
我发出了一声介于呐喊和怒吼的叫声,极度的恐惧和复仇的喜悦在呼声中合而为一,从而激发着我身边奔跑的这群人的奋战情绪,也让我的士气更为高昂。当我们包围这群攻击者时,他们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我们可把劫匪围住了,因为我们的船员总数超过了他们的人数,而遭围困的烽火台守卫看到我们之后也奋勇抗敌,散布在烽火台大门附近的尸体则显示在此之前还有几场搏斗。我此时看到了梦境中那位年轻的看守躺在同样的地方,口中流出的血沾满了刺绣衬衫,是一把从他身后抛掷的匕首让他丧命的。当我们向前冲刺加入这场混战时,这段插曲的出现就更值得注意。
我们毫无策略和阵式,也没有作战计划,只是一群忽然得到复仇良机的男女。然而这就够了。
如果我觉得自己曾是船员的一分子,如今我真的就陷入他们的情绪深渊了。澎湃的情绪促使我奋勇向前,而我将永远无法辨认有多少或哪些情绪是属于自己的。这些情绪真令我无法招架,斐兹骏骑就这么在它们之中迷失了,化身为全体船员的激昂情绪,举起斧头大声吼叫,同时带领大家进攻。我并不愿带头,而是全体船员极度渴望有人带领。突然间,我希望尽自己所能将劫匪赶尽杀绝,而且愈快愈好。我希望自己身上的肌肉随着斧头的挥舞咯咯作响,穿越如潮水般失落的灵魂扑身向前,践踏战败劫匪的尸体,而我也做到了。
我听说过关于狂暴战士的传说,当时只觉得这全是一些人面兽心的半人半兽,血腥激发他们内心的力量,使得他们对于本身所引发的损害毫无感觉,也或许他们太过敏感,所以无法抵挡从外界席卷而来的情绪,也注意不到自己身体所发出的痛苦信号。我不知道。
我后来也听说了关于自己在那天作战的故事,甚至还有一首歌描述当天的战况。我不记得自己作战时叫喊了些什么,但也没忘记确实曾奋勇杀敌。在我体内某处,惟真和夜眼合而为一,而他们也和我一样沉浸在周遭人群的激昂情绪中。我还记得自己在一阵疯狂的追赶中杀了第一位劫匪,也知道自己以斧头对着斧头迎面作战解决掉最后一个敌人。根据这首歌的歌词描述,最后一位劫匪是红船的舰长,依我判断应该不假。他的皮外衣做工精细,上面还泼洒着其他人的血迹。我只记得自己手持斧头深深地砍进他头盔底下的头颅里,还有在他屈膝落地时,鲜血是如何从头盔底下喷流而出。
这场战事就这么结束,烽火台守卫冲出来拥抱我们的船员,一边高喊胜利一边互相拍着背。
这样的转变对我来说过于剧烈,使得我靠在自己的斧头上站在那儿,纳闷自己的精力跑到哪儿去了,心中的愤怒犹如卡芮丝籽远离上瘾者般猛然消逝,只觉体力耗尽并失去方向感,好像从一个梦境清醒之后,又进入另一个梦境,不由得想倒下来睡在这堆尸体上,因为我实在太疲累了。船员中的一名外岛人诺居替我打水过来,然后搀扶我走出这堆尸体并坐下来喝水。接着,他就涉越这尸体堆重回杀阵,过了一会儿回到我这儿,伸手让我看他手中一个沾了血的勋章,坠子以黄金打造并搭配银质项圈,是一个新月的造型。他见我没伸手跟他拿,就绕过我那沾了血的斧刃将它拿给我。“这是哈瑞克的。”他缓慢以六大公国的语言表达。“
你奋勇杀敌,他也死得光荣,况且他也会让你保有它的。他是位好人,直到科瑞克人挖走了他的心。”我问都没问他哪一个才是哈瑞克,也不希望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有名字。
我稍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生龙活虎,就起身帮忙清理烽火台大门四周的尸体,接着走回战场上继续清理。我们焚烧劫匪的尸首,然后将六大公国同胞的尸体集中覆盖起来,好让他们的亲人指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