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叹口气,“你不知其苦,两个稚童吃起来像壮汉。”
郁彰骇笑。
这时孩子们跑出来与他依依不舍道别,他每人送一只皮背囊,一边轻轻放下一只信封。
雅子看见说:“我们不需要。”
“小小礼物,请勿推辞”
孩子们一前一后挂在他肩上,郁彰说:“看到没,他们需要父亲。”
雅子仍不说话,笑着送他到门口。
郁彰叹口气,拥抱雅子一下,驾车离去。
回到家中,大哥大嫂不禁气馁,“尚未成功?”
郁彰答:“循序渐进,我们之间已无隔膜,你不能说我毫无进展。”
郁哥郁嫂面面相觑。
隔两日,大姐约了摄影师替侄女们拍照,不禁感慨:“你说,假使大明小明也在,多好。”
大嫂答:“去游乐场看到所有幼儿都巴不得据为己有。”
大姐说:“况且,其中一名,货真价实,是郁彰亲儿。”
“我们待领养儿也一视同仁。”
“是是是。”
大姐问:“你看郁彰有无机会?”
“已经拖那么久,时间越长,越是不妙。”
大姐沉默,她完全认同。
大嫂轻轻说:“不过,雅子若果认为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其他机会,那也太过天真一些。”
“这件事,谁也帮不了忙,未来数年,你可以看到雅子来探访老人,郁彰去看望孩子,他们两人终于建立了亲厚友谊,可是婚嫁却遥遥无期。”
“我从未听过有比这更奇怪的关系。”
大姐看到书桌上一叠照片,“这是什么?”
“把吩咐我印出来给他握在手中细看。”
大姐笑,“老人家觉得照片一定要印在纸上。”
她取过那叠照片细看,“嗯,是大明小明生活照,你可有发觉,雅子此刻已不介意亮相。”
“是,郁彰说得对,她与我们已全无隔膜,自家人一般。”
“可能郁彰尚有希望。”
大姐忽然说:“母子三人与保姆都在照片之内,谁担任拍摄?”
“电脑拍摄。”
“不,照片质素甚佳,肯定由摄影机拍摄。”
她把照片逐一审视,大嫂忽然说:“是这个人”
她的手一指,果然,她们看到一张陌生面孔,女子心细,只是一小半脸,也觉得蹊跷。
“这张有她,这张也有。”
“是朋友吧!”
“是一个年轻混血女子,相貌异常秀丽,梳着一条长辫子,这把头发可真叫人羡慕。”
大嫂笑:“你目光尖锐,一下子看出端倪,才叫人佩服。”
大姐沉吟,“她是谁?问问郁彰。”
她忽然要求郁彰把雅子从前电邮给他的照片也一并印出细看。
大姐发觉自去年秋季开始,照片中隐约有长辫子出现,也就是说,女子与雅子认识约有六个月左右。
大姐问郁彰:“这是谁?”
郁彰不在意,“我没见过,许是雅子朋友。”
“留心一下,她的长辫其易辨认。”
“油光水滑大辫子,嗯,什么地方见过?”
怎么都想不起来。
大姐焦急,“你记忆力好不衰退。”
郁彰并不在乎:“我老了”
大姐顿足,这个笨人,一点也不上心。
大嫂问:“你为何如此紧张,雅子有交友自由。”
大姐强笑说:“你有道理。”
她忽然收拾行李打算往北美一行,虽然说主要目的是旧金山,可是还购了不少童装,分明是预备探望雅子一家。
大哥诧异,“郁彰才回来,你又去?”
“我挂住两个侄儿。”
她给雅子发出通知电邮,雅子答:无任欢迎。
大嫂到名牌店挑了两件凯斯咪大衣,把牌子拆掉,交到大姐手上,“这是我第N次给雅子买大衣,以前那些都穿到她嫂子身上,雅子好脾气。”
大姐想一想,“一样是大嫂,品质不一样。”
大嫂笑起来,好话人人爱听。
大姐排场不同,她在市中心大酒店落脚,租了司机大房车应用,陪孩子们看动画电影选购电子游戏机,十分破费。
保姆骇笑,“宠坏了以后不好教。”
雅子仍然土法教子,不设限制。
大明小明感动地对母亲说:“我真爱死了姑姑。”嘴巴里嚼着姑姑提供的巧克力炒爆谷。
下午,姐姐打开一壶热苹果西打酒喝,一边问:“天气几时回暖?”
“孩子们都已经穿过短袖了。”
这时有人敲门,保姆说:“是桂宁送日用品来。”
门一打开,一箱箱牛奶牛油蔬菜卫生纸洗衣粉抬进屋内。
郁姐看见一条大辫子。
她脱口而出:“你是桂宁?”
那年轻女子穿一件旧得穿孔的大毛衣,蓝布裤,工作靴。
那女子抬起头,郁姐看到一双炯炯有神大眼睛,雪白皮子,正笑着向客人点头。
手脚可是不停,仍然把食物搬进物,两公升装牛奶,整箱罐头鸡汤,都难不倒她。
郁姐搭讪说:“这鸡汤用来给幼儿下银丝面最好。”
最后,那桂宁送上两盆植物。
郁姐探头去看,不禁喊妙,原来一盆是含羞草,另一株是捕蝇草。
郁姐开心地叫:“大明小明,快来看活动植物。”
孩子们乐不可支奔出指指点点。
大姐斟出咖啡招待桂宁,“我今日倚老卖老,反客为主。”
她与桂宁攀谈:“你是送货员,抑或义务帮忙?”
桂宁喝一口咖啡,“我下了班在父母小型超市里帮忙。”
大姐小心翼翼打听:“你正职是什么呢?”
雅子把盆栽放好,轻轻说:“桂宁是一名药剂师。”
“啊,失敬失敬。”
桂宁放下杯子,“我还有其他客人。”
她告辞,特别向郁姐点头。
大明扑过去顽皮地抓她长辫,她好似知道小子会有此举,敏捷闪脱,并且哈哈大笑。
桂宁离去之后,小客厅里一片静寂。
隔一会郁姐才说:“雅子,你似已安顿下来。”
“你也看出来,凡事都要努力应付,头一年经过不少困难,像幼儿班老师嫌他们顽皮,我个人睡眠不足,都十分烦躁,家用又有限……现在都渐渐克服。”
“大约还起早落夜吧。”
“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八点半休息。”
郁姐忽然觉得已无必要东拉西扯,轻声说:“桂宁,是你的朋友吧。”
雅子微笑:“瞒不过你的法眼。”
“认识多久了?”
“抵达白石镇不多久往超市格价,桂家小店比人家便宜三个巴仙,因此成为固定顾客,她很热心送货。”
“她好像是混血儿。”
“母家祖先是英格兰人,十九世纪初叶,地主赶走佃农,将耕地改作牧羊,他们移民至此,桂宁的父亲是华裔。”
“会说中文吗?”
“会一点普通话与粤语,像好,谢谢,‘学会中国话,朋友遍天下’之类。”
“你们合得来。”
“我与她非常投契,”雅子坦诚相告,“我已见过桂宁家长。”
“他们没有反对?”
雅子微笑:“他们代桂宁高兴。”
郁姐低下头,“这是你在加国定居的原因吧:自由、开放、政府并且允许注册结婚。”
雅子答:“也还是含蓄点好。”
郁姐说:“那当然,无论什么事都不宜嚣张“成功、美貌、幸福……与别人有什么关系,怎可拿来挤压他人。”
“大姐说话叫人心服口服,”雅子停一停,“只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你已留下蛛丝马迹,我等没有察觉,郁家兄妹愚鲁不堪。”
雅子低声说:“君子可以欺其方。”
郁姐长长叹口气,“郁彰至今不知情?”
雅子说:“我已多番暗示,桂宁认为他想改变我们的取向。”
郁姐却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完全没有收到你的讯息。”
“振名也这么说,振名一早知难而退,振名祝我幸福。”
“人家多么聪明。”大姐又重重叹息。
佣人端出新鲜烤好松饼,孩子们一拥而上。
雅子说:“我也知道,如果放弃这两个孩子,以后,都未必会有机会做母亲。”
郁姐点头,“如今我才恍然大悟,你怎么会艰辛坚持生下他们。”
雅子不出声。
“我很佩服你,雅子,你可以走你要走的道路,所有与众不同的路都不好走。”
“大姐,多谢你在路上同情照料我。”
郁姐看着攀高爬低的孩子们,“你几岁发觉与众不同?”
雅子回答:“极早,七八岁时已觉纳闷,到了发育期,更加清晰。”
“有无对象?”
“没有,方仲云与我十分友好,无话不说,但只是朋友关系。”
“你兄长元子可知此事?”
“元子健康一向不佳,自顾不暇。”
郁姐叹口气伸懒腰,孩子们吵闹,松饼香味、坦诚对白,都叫她精神松弛,她仿佛可以随时躺下睡一个懒觉。
雅子说:“你这次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郁姐点点头。
“请转告郁彰,请他不必再等。”
“可怜的郁彰。”
雅子失笑,“大姐太溺爱郁彰,他正当盛年,条件优秀,况且家族生意又赚大钱,正是名门闺秀,世界小姐,电影王后……都是对象。”
郁姐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