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难得碰上长途包车只打表不讲价的客人,乐得陪他们瞎晃悠。车行渐僻渐远,终于在某条乡镇水泥路的尽头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黄土路了。
“就是这了!乌柚乡!”司机接过老张地地图看了半天,信誓旦旦地道。
“靠。这都出了峨眉风景区了吧?”李成塞给出租车司机两千块钱,一脸不爽地道。
“要不了这么多,老板。表上才五百八呢。”司机是个圆墩墩的中年胖子,姓范。李成就叫他老范,老范这时费力地从车里腾挪出来,一张油饼脸上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肥手如范屠户那般紧捏着钞票递了回来,操着一口川普说道。他已经把两人当成有钱的大老板了,心里暗自祈祷满天神佛保佑这个棒槌可千万要上路,别把钱收回去。
“老范,这钱你拿着,在这等我们,如果天黑了还没下山,就明天过来接,我会打你手机的。”李成说道,故意在胖子面前掏出手机抄下车牌号码,意思是你小子可别卷款走人。
“那您拨下我电话,号码是159581**128……”胖子拿出手机一看,傻眼了,“这里莫信号哇老板!”
李成一看果然没信号,抬头看了看,四下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张,你说怎么办吧。”
“没事,山顶上肯定有信号。你别看这里穷山恶水,听那朋友说上面风景很好,不就是要爬山嘛,我都不怕累,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怕什么。”老张拎起装着尚水鼎的大包,兴致勃勃就要出发。见老张这样李成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当下让老范先回去,约好第二天几点在这接人,凭白多赚了千把块钱的老范欢天喜地地去了,只余下一老一少跋涉这荒山野岭。
新构造期的喜马拉雅运动,及其伴随的青藏高原地抬升,造就了峨眉山群峰。山体巨大是这里的特色,望山跑死马,望峰爬死人,下午两人才爬到山腰,这里海拔估计有两千米,云雾缭绕,雨丝霏霏,吸入肺腔的是略显稀薄的滋润,张云裳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继,停下来歇了歇脚。
果如张云裳所言,越向上风景越好。按那宗教协会理事的介绍,那寺庙在一个叫玉壶春水的地方。有瀑布有峰穹。此刻山风转向,所处的位置已能隐隐听到瀑布水声,张云裳判断应该是快到了,两人精神大振。
转过一大片坡地,远处是座寺庙,看建筑地形势两人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寺庙背后。晃到正门,人声鼎沸传来,看着眼前熙熙攘攘地香客两人面面相觑,待到上前打听才知道。从后山爬了半天是白费劲,到这家##去。
##从前山上花四十块钱坐缆车就能上来。李成又使了不少####,才从一个知客那打听得费师傅确实在附近,不过不在这庙里。
两人被带到后山一处所在,相对于前院这里清净无比,两处峰穹合而为一门。门内别有洞天,最远处是一瀑布,珠帘匹练挂在山腰,震声而来,在知客在带领下两人走岔道进了间别院。
“费老板脾气古怪,两位客人还是小心为上。”到了地儿,知客僧人说道,却没走地意思,李成见状心领神会。封了他一个红包,那僧人这才双手合十,夹着红包礼拜而去。那背影看来道貌岸然飘飘欲仙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和尚也叫老板?”李成哑然失笑,心道这趟又白来了。
前厅里一个中年和尚三十多岁,面方额广,一脸的络腮胡子。颌下几缕长须,抖着一条二郎腿。六耳芒鞋晃来晃去,光头衲服,头上无疤,正是和尚打扮,令人吃惊的是他在吃红烧肉,旁边一个小和尚在玩IPHONE,苹果最新款的手机。这场景委实出乎两人意料之外,这里太像个高人雅士住的地方,而这个和尚却在吃红烧肉,那感觉就像你跑到天上人间却召到一个站街女水平的野鸡一样怪异。
张云裳见怪不怪,这年头真和尚不多,找对主就行了,“请问费师傅在么?”张云裳毕恭毕敬地问道。
那和尚却不搭话,眯缝着眼觑了觑张云裳,嘴上哧溜溜不停,极快地吃完那碗红烧肉,旁边小和尚立刻上来收拾了碗筷,给他倒上茶水。中年和尚端过一碗茶漱了漱口,站起来走到院里噗地吐到花圃里。用衣袖擦了擦嘴,捋了捋络腮胡,大刺刺地说道:
“我就是费立国,批八字五万起,看风水十五万起!”
李成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云裳一眼,张云裳老脸一红,大老远跑过来带错路不说到了地儿还是一个算命的,这他妈什么破事啊,张云裳暗自腹诽那个宗教协会的理事长,张嘴就想告辞走人,却觉得衣袖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是李成示意他不要说话,耳听得李成说道:
“我们是胡长天理事介绍过来地,听说费师傅对外丹派有研究,特来请教。”
那费立国是个有功夫的人,方才出院吐茶水,他行路脚尖先着地,脊背不动重心平稳,这是随时可以调整体位地姿势,而常人行路总是脚跟先着地,重心有起伏,费立国这纹丝不动的架势没个三五年马步下不来。李成看出来这一节,张云裳却不懂,正奇怪怎么每回懒洋洋的李成转性了。
“哦?原来是长天兄的朋友,请坐。”费立国回过头来,对那小和尚骂道,“三饼,还不给客人上茶。”三饼头上吃了一记暴栗,颠颠的去了。
“野孩子,客人别见怪。”费立国咧嘴笑道,声音粗豪。
“没事,正是古佛家风嘛。”李成也不客套,从包里掏出鼎来递给费立国。
“过奖了,我是野和尚野庙,哪来地家风。”费立国大笑。
这鼎灰扑朴地毫不起眼,入手一沉,从鼎口敲进去是一片油亮,费立国眼前一亮!呼吸沉重起来。摩挲着鼎上的文字,喃喃道:“尚水,尚水……”那鼎在费立国手上嗡嗡低响,兴许是没见过师傅如此作势,小和尚也睁大了眼睛。
半响费立国才回过神来,叫道:“三饼,去整两碗红烧肉。”
李成哭笑不得,感情这里红烧肉才是最高接待规格。
“好东西啊,”良久费立国抬起头来,一直眯缝着懒洋洋地眼睛陡地睁开,精光四射盯着李成,似要把他看穿。
“可惜不会用,看费师傅的手势,是有传承的大家吧?”李成道,红烧肉里放了点桂皮八角,肥而不腻中有种植物的清香,入口即化,肉是好吃,可惜吃着红烧肉坐而论道的感觉实在有点怪怪的。
“不敢,李先生才是大家,还没请教是哪位师傅的高徒?”费立国道。
“我师傅是个医生,我也是。”李成道。
“没有山门?”费立国奇道。
“山门?”李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由来宗门也久矣,在江湖曰坛,在朝野曰道,在禅宗曰丛林,在大教曰山门。
无论内家外家修道炼丹,都是实践的学问,理玄义奥,精微细腻远胜西洋科技,其要处非言语能及,非得身教心传不可,若无人提点,到死了也不过是个炼气功地。
李成双眼神光内敛,眸子除了比常人略清明之外别无异样,一开始费立国还没注意到,此刻仔细瞧来,竟是看不透李成的深浅,这种境界要说是野路子能练出来费立国是打死也不信的。他只当李成是推托,掂起一只鼎耳递了过来,李成以为他看完了,下意识地接过,探手执住另外一只耳朵,霎时间一股大力涌来,小小的一个鼎似有千钧之重,当胸袭至,隐隐间夹着风雷之声,这一下变起肘腋,李成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手一抖,忽左忽右一瞬间反复抖了三回才把这股大力消去。
李成心下不忿,尚水鼎的特性他可比费立国要熟悉多了,立刻送了道劲出去还以颜色,费立国试探之下一击不中正想松手,却觉得手指一麻火辣辣地生疼,原来是被李成用暗劲弹中。十指连心这一下奇痛无比,费立国眉毛跳了跳,忍住没有出声,只是那手指微微发颤。茶杯也端不起来了。
两人这一番试探动作极微,张云裳和那小和尚却都没看出来,在他们的眼里只是费立国看完了鼎,又还给李成而已。
“大师可知道它的来历?”张云裳激动得胡子颤巍巍地,走了这么多家,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能跟李成师徒一样折腾这鼎地,费立国那吃红烧肉的行为立马被理解成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张云裳心下暗赞,娘希匹!高人行事,果然不同。
第九十三章 玉壶春水(中)
张云裳正反复咀嚼自己那一抹如少女怀春般的激动情怀,他认为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感动上苍得遇大神高人,并未注意到费立国和他同样在魂不守舍的状态当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张云裳更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高人和李成一样,也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
费立国是谁?
费立国原来叫费卫东,在中国大陆这是一个很有时代特征的名字,到现在为止人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那个年代,正如天才和疯子一样,狂信和无信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许多人在激情与怅惘中度过了那段岁月,对童年的费卫东来说则是一段苦难,他并没有因为这个烙印式的讨巧名字而避免厄运,他和他那换鸡毛糖的父母一起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理了阴阳头,后来他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当然要小学还没毕业的费卫东给自己起名字难度太大,事实上是他的同乡,同为牛鬼蛇神晚景凄凉的一个算命老头给他改的,破而后立的意思费立国懂,不过他的命运却迟迟未立,动荡年代结束后,家破人亡的费立国却开始面临着人生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