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是鬼?”她不由地有些慌。
那人笑道:“胆子这幺小,大晚上的就别出来。”
是苏醉,莫研这才松了口气,拎着食盒踱过去,看见苏醉手中拿着一酒囊,正靠坐在树上慢慢地饮着,看上去他的心境似乎也不太好。
“有东西吃不吃?”莫研把盒子往他旁边一放,人也在旁坐了下来。
苏醉瞥了她一眼,目中似有郁郁之气,也不说话,径自翻开盒子,抄起野鸭腿就大口大口地啃将起来。
“看来今日你的心情也不好,巧了。”
莫研拿了他放下的酒囊,也仰口饮了几口,此间入夜后几乎无人会来,倒真是清净得很。
酒火辣辣地自喉咙灌下去,她连连咂嘴,撕下鸭肉忙塞嘴里。
“不会喝就别糟蹋酒。”苏醉这才开口,横她一眼,把酒抢了过去,话带嘲笑:“免得待会喝醉了我还得喊人来背你。”
莫研笑嘻嘻斜睇他:“上次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你。”苏醉虽然笑着,却微露狂态,接着饮了一大口酒,沉默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谁啊?”
“是不是又喝多了?几乎全营里的人都看见她在耶律洪基怀里。”
莫研这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公主,而且他的语气不善,似乎对赵渝颇有微词。“她的苦衷,你们怎么会知道。”她替赵渝抱不平,“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宋辽两国。”
苏醉不语,又灌了口酒,接着啃鸭腿。
“你……”莫研怒瞪他一眼,“难道你以为她只是在争宠吗?”
“难道不是吗?”苏醉淡淡笑道,“不过她这么做是对的,很对,很对……”
“可你却瞧不起她!”
“我没有,我只是……”苏醉怅然摇了摇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研愣了半晌,才试探道:“难道你是在吃醋?”
他愣了下,随即大笑出声:“莫胡说八道。”
“你……也喜欢她?”莫研挠挠耳根,不解道,“你才见她几次而已,是何时开始喜欢上她的?”
“叫你莫再胡说了!”苏醉褪去笑意,提高嗓门,
“那你就是承认了。”
以莫研的办案经验,情绪激动成这样的人,多半是由于心虚所至。
苏醉斜睇她,眼睛里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加上他胡子邋遢的模样还真有些吓人,可惜莫研正低头在食盒里翻东西吃,压根没看见。
取出碟鹅油酥卷,莫研咬了一口,才侧头瞧他,此时苏醉已然复垂下头去,手重重地地捏着酒囊。
莫研闲闲问道:“你是何时认得她的?”
苏醉不响,莫研好心将手中鹅油酥卷的碟子递过去,被他挡开,几个酥卷差点滚落地上,亏得她眼疾手快,忙抢了起来。
“不吃也不要糟蹋。”莫研低低嘀咕着。
“哼……大概是九年前了吧。”
“啊?”莫研怔了怔,“九年前你就见过她,那时她才多大啊?”
“大概才十一、二岁左右吧。”
想起初见时皇宫中那个眼睛大大的女娃娃,苏醉忍不住就想笑。
“十一、二岁?”莫研匪夷所思地地颦眉望向他,“你那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怎么可能。”
“说的也是,不然也太……”
被苏醉适时地白一眼,莫研识趣地没再说下去,笑嘻嘻道:“公主生得那样美,你会喜欢她自是再寻常不过。不过,只可惜……”她本想说只可惜公主始终是要嫁给耶律洪基,想想觉得替赵渝郁闷,便未再说下去。
苏醉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冷笑道:“你是想说,只可惜我是个天残之人,根本不配。”
莫研莫名其妙地斜他:“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瘸了条腿有什么关系?我二哥哥双目失明,我们家里头就他最神气,莫说是我们,连我师父都得乖乖听他的话。”
苏醉微微一笑,没作声。
见他不答话,莫研遂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的腿是什么时候断的?”
苏醉仍是不答,自顾喝酒。
莫研自觉无趣,也只得不吭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东西,脑中飘来荡去的是之前赵渝苍白的面容。
——“来日方长……”
——“……让他永远都记着我的好。”
——她淡淡的神情,古怪的笑容,
“啊!”莫研突然惊叫一声,把苏醉吓一跳。
“怎么了?”
没理会他,莫研阴沉着脸,紧张地思索着什么,口中絮絮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难怪她……”
直过了半晌,她才猛地抬头望向苏醉,神色焦急道:“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才好?”
甚少见她如此模样,苏醉被她弄得也有些紧张:“出什么事了?”
“我想,她一定是……一定是不想活了。”
“谁?”
“除了她,还会有谁。”
这下苏醉明白过来,却仍是不解道:“无缘无故的,你怎么说她不想活了?”
“你不明白的,”莫研想了想,反而怒瞪了他一眼,“都是你不好!”
苏醉不作声。
莫研咬牙切齿:“你不该告诉她那人死了。自那日后,我就觉得她有些怪,现在想来,她定是下了决心,要随他而去。”
这下,苏醉是根本说不出话来了,良久,才惨然一笑,艰涩道:“你……你怎么知道她是要随他而去。”
“我不知道。”莫研摇头。
苏醉盯着她。
“我只知道,她肯定是不想活了,她心里的滋味我也曾有过,自然再清楚不过。”莫研接着轻轻道。
“可你并没有寻死。”苏醉道。
“因为我曾答应过大哥,要好好活下去,好好记着他,念着他。可她与我不同,她孤身在此,无亲无故,心里是一点念想也没有。”
听到此处,苏醉腾地站起来,莫研急忙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拦着她!”
“急什么,三日五日内她还不会有事。”莫研用力把他扯回来,“你这个人,平常脑子挺好使的,这会倒傻了。”
她这下用力过大,苏醉一个不稳,仰面重重摔倒在地上,断腿处的剧痛闪电般传达全身,他紧咬着牙,哼都未哼一声。
“啊……你没事吧。”
莫研忙要去扶他,却被他用力挡开,只得讪讪坐了回去。
腿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可他也不想起来,就这么躺在冰凉刺骨的雪地上,看着头顶沉沉压下的暗黑云层,脑中一片混乱,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他以为应该让她死了这份心,因为两人之间绝无可能。
他以为,让她得知真相,不过是彼此间再多增一份痛苦而已。
难道他竟然做错了?
“你是不是撞到头了?”莫研看他躺着不动,不由有些担心,凑上前问道。
苏醉再笑不出来,不耐烦地冷冷道:“走开,别烦我!”
莫研愣在当地,倒不是被他态度所吓,而是觉得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耳熟之至,简直就在口中,呼之欲出。为了让自己快些想起这个声音,她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因对莫研并无戒心,苏醉正自烦乱,一把拨开她的手,复道:“走开!”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终于唤起了莫研的记忆,她不但不恼,反而得意一笑,道:“原来是你!”
苏醉听不明白她说什么,故而也不答话,却又听见莫研叹了口气:
“你既然还活着,又何苦骗她。”
闻言,苏醉猛然坐起,正与莫研对视。
“你不该骗她。”莫研缓缓重复道。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莫研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莫忘了,我是开封府的捕头,你以为我在开封府里头天天绣花么?”
苏醉摇头叹气,枉为海东青,居然两次栽在这小麻雀手上,还真够冤的。
“她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忍心这般对她?”莫研想起自己亦是被展昭瞒得好苦,忍不住忿然责问道。
“那又如何,”苏醉苦笑道,“我与她绝无可能,还不如让她觉得我已死了,倒还了断得干净些。”
“是啊,等她死了,你就干净了。”
莫研恶狠狠骂道,又着实想不出什么话能让他回心转意,跺跺脚气呼呼走了,连食盒都不拿。
苏醉无言,独自垂着头,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