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自己再一次重生,重新获得的自由的确令她欣喜。但更多的是对她所面对的这片新世界感到陌生,已经习惯被人安排一切的她一下子找不到生活的目标,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国家也不是她喜欢的环境,再加上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国籍的新身份,让本就别扭的苏希更加不知所措。
自己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吗?
察觉到这个事实,苏希有些沮丧。连决定自己未来的能力都没有,不是小孩是什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懊恼地如此想着时,进藤和子已经推门而入,看到女儿醒了,她连忙跑上前查看。
“阿曦,醒了?肚子一定饿了吧?妈妈这里有刚煮好的粥。”母亲很体贴地嘘寒问暖。
苏希张张嘴,终于还是说了一个字:“茶……”干涩的嗓音。
玻璃杯里装着细心调好的温水,喝下去后苏希明显好过不少。
“现在几点了?”声音清脆不少。
“你睡了一整天了。”母亲笑笑,“现在是第二天上午九点,来,把粥吃了。”说完便把一勺吹温的粥送到苏希嘴边。
苏希再不作声,乖乖配合着把粥全部吃完。
看着进藤和子收拾着碗筷,她顿顿才开口:“点滴打完,我们立刻出院吧,这种小病还要住院很丢人的。”
母亲很想说不行,但看苏希明显变好的脸色和坚决的神色,只好点点头:“那好,呆会儿我让医生再来看看,没事了我们就回酒店。”
苏希笑了,怎么说自己来这里也是参加公演的,今天要是再翘掉实在说不过去。还好是上午,估计这点滴还有半小时就能完,她还得把那件拆得零碎的礼服重新设计缝制出来呢。
※ ※ ※ ※ ※ ※
生活就如同一堆被压碎的玻璃,每个家庭每个人就是其中的一块,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各自或光辉或黯淡着相互映射,看似无关,却又紧密相联。
毕竟人小手小,刚出院身体还不算太好的苏希就这样躺在床上花了整整五个小时,终于成功赶制出了新礼服。
“总算搞定了……”疲累地松了口气,叠好新裙子后苏希扔下手里的物件便将自己埋进了薄毯里。若是还在墨华盒内,以她那时的水准,这件小衣服才不会花去这么久的时间。
可是,今天太累了啦,要睡……
这么想着入梦后,苏希便一直到下午五点才睁开眼睛。
还好,离公演还有两小时……确认了时间苏希暗自庆幸,但马上又一惊。
不好,她连一次彩排都没参加,要是公演时出岔子可不妙。
想及此,苏希飞快地套好衣衫鞋袜,人刚跑到房门处,进藤和子已经开门进来。
“阿曦,已经睡醒了吗?感觉还累不累?”当妈的又开始询问。
苏希摇摇头:“我没事,对了,妈妈,松野先生呢?”
“松野先生他们已经去交通大学有好一段时间了,哦,临走前他有交待,如果你身体还不好的话今天的公演一样算了。”
话一说完,母亲便发现女儿的脸色难看起来。
“妈妈,带好我的礼服和小提琴,我们这就去交大体育馆。”沉声说完,苏希十分郁闷地朝前走去,看来自己这两天的表现已经让大家失望得厉害了呢。
进藤和子自然是没意见,作为直接接触人,她从对方那里感觉到的不良情绪可比苏希的猜测要强烈得多。不过,在那之前……
“阿曦,先跟我下楼吃点东西,到了那里说不定不会有东西给你吃哦。”
找到松野先生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苏希在经过郑重其事的道歉后便立刻加进了因时间关系而变得紧张的彩排当中。日本人向来是勤劳和勤奋的,若不是托这些品质精神的福,日本的经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成就,迟到这种事自是不被容忍,不过对苏希这样的例外自然不能多苛刻,毕竟只是个8岁小孩,还是生病一好就过来的,而且对方的道歉态度相当端正诚恳。
到底还是给她安排了一场独奏,毕竟做为唯一被邀请而来的外人,虽然只是个小孩,但也要给予最起码的尊重,苏希同学也不客气,指明自己要拉奏马思聪的《思乡曲》,还现场小小秀了一下,把还有意见的其他人所有的疑虑全数打消。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彩排完毕,松野先生很满意地点头表示散场,看向苏希的眼神更是硬生生多出了几分爱怜,“小曦,你的琴艺比起来中国前更有进步了呢。身体如何?要是吃不消可以先休息一下。”
“我很好,谢谢松野桑的关心。”放下手中的小提琴,苏希朝对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没问题的,只是风吹多了的小感冒,早好了。”
“好吧,你这么自信我就放心了。”松野微笑着点头,然后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公演了,小曦,快去换衣服吧。”
苏希点点头,抱着小提琴便朝着舞台后方的休息室小跑过去。
——中国棋院,1号食堂宋娟手里拿着两张票,上面隐约能看到松野和北京交通大学的字样,坐在桌上看着发呆。
“宋娟,你手里拿的什么?”一旁端着饭菜过来的王星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出声询问。
宋娟懒洋洋地看了对方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今天他来了北京,我想和他一起就弄来了这音乐会的票,结果他居然又因为工作的事突然跑掉了。”
语气里的落寞和郁郁寡欢,外加脸上那副阴沉的表情,傻子也知道这姑娘在干嘛了。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既然预定的计划泡汤,那就去下棋吧,王星在心中想着时嘴上已经开口,“楼上训练室里可有一排人让你消火降温……”
“不用了,我今天是去定了!”王星的调侃还没完就被恶狠狠地打断,宋娟的怒气显然比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不就是一个破工作嘛,等我参加比赛多拿几个冠军回来,用对局费养着你又怎么样?居然还要我退出棋院跟你混,门都没有!对了,王星老师,你今天有没有空,就陪我一起吧。”
“不了,我今晚还有应酬,实在腾不出空。”王星想也没想就拒绝,开玩笑,就她现在这个状态自己才不去冒这个险。
刚巧李教练从旁边走过,被怨妇脸的宋娟给拉住:“李教练,要不您陪我一起。”
老李忙不迭抽开被握住的手,满头大汗:“小宋啊,这我可帮不了你,我今天还得给新来的几个孩子安排住处,你自己去吧。”说着便跑了。
宋娟此时的脸阴得如同暴风雨一触及发,任何察觉到不对劲的都自动对其退避三舍,可也总有没有眼头见识的,就比如端着饭盘屁颠屁颠从宋娟身后跑过的小杨海。
杨海到现在都还在想着昨天那个叫苏希的小姑娘,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在经过老院长的一番解释下,那个可爱的孩子似乎就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阴影,谜样的棋谱,黑子的棋力高深得如同海洋般深不可测,在这个孩子的身边究竟存在着怎样一位厉害的围棋大师啊。
正默默回忆着,衬衫的后领被人冷不防拉住,杨海忍不住发出惊叫声。
“小杨海,大人果然都是不可靠的。”宋娟一把夺过杨海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拉起杨海的手就往外走去,“走,跟娟姐我一起去交大去看演奏会吧,我们今晚一定要痛快一回。”
“哎?演奏会?”杨海一愣,随即奋力挣扎,“放手啦!我不要去,我饭还没吃,等会儿还要下棋呢!娟儿姐你自己去啦!”
“放心啦,棋一晚上不下死不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你说对不对?”一直向前走的女人满不在乎地说着,再转过头时杨海看到了一张狰狞的笑脸,“小杨海,难道说陪娟儿姐出去一下你都不乐意了,嗯~~?”
会,会被杀。脑海里闪现出这样一条信息后,杨海拨浪鼓似的摇头,连忙狗腿地小跑跟上。
他们的身后,王星和李教练等人同时抹了把汗,杨海,你安心的去吧,这里我们一定会给你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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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海很无聊。
这种感觉从他陪宋娟与一群老古董们坐在一起时就有了,在持续听了半个小时的小提琴独奏合奏之后,这种感觉更甚。可碍于宋娟在旁,他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渐渐昏昏欲睡。
那位从日本远道而来的小提琴家技术不错,他手里的那把琴不用麦克风声音也能传遍整个大厅,此时他正卖力地为听众拉奏着。
连杨海都说不上来,按理说下围棋也称得上一件雅事,为什么身为棋手的他就愣是听不明白这个同样名为高雅的音乐会有什么令人惊奇的地方。他觉得那些或温柔或激昂的曲子此时就像一阵阵催眠曲,一波一波牵引着他的神经前往周公的住处。
在杨海不可克制地打了哈欠时,周围又响起了一阵掌声。啊?又结束了?
耳边又传来主持人的报目声,此时,杨海的眼睛已经半眯上,隐约听见了进藤曦和8岁天才这些字样,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些。
这样子偷偷睡着,应该不会被骂吧?完全合上眼时,杨海在心中如此想到。
日出东山,有牛马的鸣叫声,花草萋萋,美丽又温柔的景色中,年轻人站在山的那一端遥遥相望着眼前的一切,神情哀伤而眷恋,仿佛面前有一道过不去的鸿沟,无论他如何地伸手,无论那看起来如何的近在咫尺,却永远都不是年轻人触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