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气温还很低,忽然间一夜春风,温暖的气息顿时改天换地。
然而冬天并不甘心退出,寒流时时来袭,南北风频繁交战,各有输赢,气温随之忽高忽低。整个春天,小米一直在感冒,每一次流感来了,她都逃不过,经常是上一次还未好利索,下一场又接上了,整天精神萎靡、头昏脑涨的,因为鼻涕水直流,小鼻头都被擦红了,眼睛也有些水肿,见风流泪。
因着成天与疾病作斗争了,加上昏头昏脑的想不了什么事,每天大把地吃感冒药,吃完就上床睡觉,昏天黑地间,失恋的痛苦竟奇迹般地平复下来,慢慢地也可以有气无力地回应杜清雅一两句玩笑。
过了五月,天气稳定下来,小米的感冒也终于好了,人虽然瘦了不少,但是眼瞳重新明亮起来,配上尖尖的下颏,嘴角内敛的微笑,杜清雅煞有介事地说:“小米,你终于长成女人了。”
小米微微一笑,“合着我以前都是男人啊。”
杜清雅放声大笑,叫道:“不错不错,勇于自嘲和嘲人,你的生活智慧大长啊,看来失恋真是人生最妙的一课哦。”
小米的眼神微微黯然,旋即又笑道:“谁想上这课,我可以免费转让。”
杜清雅也就不再提这话,转过话题说道:“既然你又活过来了,那咱俩找时间去看下程主任吧,他做手术都一个多星期了,为了等你,我都没去问候他老人家。哎呀,要是再不露面,估计他老人家会打上门来的。” 程主任是清雅所在的摄影部的老主任,为人随和风趣,与小辈关系都不错。他做手术住院,杂志社的同事几乎都去探过病了,只有小米因为一直在感冒,迟迟未露面,而清雅为配合她,也只是打了个电话问候。
小米失笑,拍了拍清雅的肩膀,“嗯,没关系,到时我帮你。”
“好的好的,老大,你要罩我啊。”杜清雅夸张地叫,没注意到小米微微僵掉的神色。老大,这个称呼,多么熟悉……
小米甩甩头,甩掉心底不期而来的疼痛,拽着清雅的手,说:“程主任发起飙来,我可罩不了你,与其被他追杀,还不如乖乖去受死,走吧,买礼物去,今天周末,咱早点去,省得人多了吵得慌。”
小米和清雅一人提着果篮,一人捧着鲜花,去了医院。果然,程主任认识的人很多,来探病的到现在还是一拨一拨的,好在她们去时,先前来的也走得差不多了。小米和清雅赶紧上前问候。程主任就爱热闹,耐不住寂寞,见了小米她们美得咧开嘴,笑道:“你们两位美女终于出现了啊。我还琢磨着,是不是嫌我老了,不待见我老人家啊?”
杜清雅和他是玩笑惯了的,当下笑嘻嘻地说:“哪能呢主任,主要是怕您太受欢迎,我们来了挤不上前,所以特意等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才来,这不是可以说会儿话嘛。”
程主任呵呵一笑,骂句:“小丫头就会贫嘴。”又对小米说:“小米,你感冒好了?要不好来跟我当病友得了,咱们也好做对难兄难弟。”
“主任,感冒好像是外科,跟骨科没啥关系吧,我就是来了,也住不到一起。”小米也笑嘻嘻回他。
程主任接过话儿,就开始讲述他这次手术住院的前前后后,估计讲得遍数太多,都演绎成花样评书了。
“要说我老程这次运气真不错,你们猜谁给我做的手术?就是大名鼎鼎的骨科专家,A市军院的慕思源,那可是青年才俊,晓得不?医术那是没话说,难得的是一点不大牌,工作严肃认真,人还和气,就我这个小小的椎间盘突出的手术,人家慕专家愣是飞来两趟,做完手术还要亲自来复查……”程主任自管讲得口沫横飞,全然没注意到小米和清雅脸色已经僵掉了。
清雅瞄了小米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还是有掩不住的凄楚,她恨不得冲上去堵住程主任的嘴。刚想打断他的话,突然听他冲着她们身后叫了声:“哎哟,说曹操曹操到。”马上抬手热情地打招呼:“慕院长,刚才还在跟我们杂志社的小姑娘说你呢。”
小米站直身子,虽然背对着门,但是仍然感觉到有锐利的视线停在她的背上,让她不自觉地绷紧身子,寒毛倒竖,心跳加快。
杜清雅闻声回头,就见一群大夫簇拥着慕思源走了进来。这姓慕的,近处看更是人模狗样的,好吧,她承认,以她阅男人无数的眼睛,即使很挑剔地看,这也是个极品,身材挺秀,剑眉朗目,目光深沉,非常具备勾引无知少女的先决条件。
他停在门口处,视线直直对着做驼鸟状的小米,面部表情丝毫未变,只是眸色越加深浓。杜清雅再次在心底低叹,唉,小米碰上这人,没有粉身碎骨已是万幸,如何还能期待她防守反击?
清雅伸手挽住小米的胳膊,觉出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狠狠加了把劲,笑着对程主任说:“主任,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您好好休养,早日凯旋啊!”
程主任忙着招呼慕思源一行,随意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小丫头早不耐烦了。”
杜清雅握了握小米的手,拉她闪到一边,给大夫们让出床前的位置。程主任已经和慕思源寒暄上了,一群大夫跟着凑趣,清雅凑到小米耳边,低声说:“微笑,亲爱的,输人不能输阵。”
小米挺了挺腰,避过那人的方向,侧头看向清雅,嘴角笑容婉然,使得她苍白的脸上焕出妩媚的神采,边随她往外走,边说:“中午去哪儿吃饭?翠皮馄饨好吗?还真是想念那个味道。”
“没问题,这次你请客啊。”清雅嘻嘻笑,眼风扫向慕思源,见他虽然在跟程主任说话,听见小米的声音却不由顿了顿,瞬间有些失神似的。
刚出了病房,小米强装的笑脸就垮了下来,眼神朦胧,带着茫然。清雅叹气,拉着她一语不发地往外走。虽然希望小米能早日走出失恋的阴影,但她也知道,这件事对有的人来说,很容易,转头又是一段浪漫,但是对于小米来说,却很难,难到她都没有信心。说来说去,都是姓慕的害的,清雅愤愤地回头,不期然地撞到了他透窗而来的视线,那深幽里被掩埋的一丝痛苦,叫她惊讶。
原来,他也不是全无感觉。那,又为何如此伤害小米?
故作深沉的男人,最讨人厌。有什么事不能坦开来说清楚,非要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清雅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白眼,转头拉着小米快速离开。
程主任出院后,招呼大家吃饭,庆祝他康复。小米以前不大参加这样的场合,现在却不排斥,热闹一些总比一个人好打发时间。小米和清雅到时,参加聚餐的同事都到得差不多了,一间大包间里,摆了两张大桌子。程主任一见她俩就笑道:“两位小美女,来这桌坐。”
小米定定地看着程主任右手边的主客位置,他怎么会在这里?原来他也可以这么闲的?前后不过一周,竟然见过他两次,以前就是热恋时,都没有这个频率。
还真是阴魂不散。
清雅看了小米一眼,对着程主任嘻嘻一笑,“主任,您就饶了我俩吧,谁不知道您那桌都是有名的酒仙,叫我们过去,想醉死我们啊。我们在这桌就好。”
说着拉小米走到旁边一桌。石头拉开身边的椅子,叫道:“小米,清雅,坐这儿吧,我们这桌都是绅士,不会逼女士喝酒哦。”
“去,臭石头,追美女也不能踩着哥们儿上啊,忒不地道。”程主任那一桌的年轻男同事一起起哄。杂志社里气氛本来就轻松,大家又是混惯的,经常如此开玩笑,全都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小米跟着一笑,坐到石头身边,抬头却发现隔桌与慕思源正对面,他幽沉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她,让她好容易被逗引上来的笑意,一下子沉到了冰底。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转头与石头轻声说笑起来。
程主任是今天的主角,但是他年纪大了,又刚出院,大家不好灌他,都把矛头指向了今天的主客慕思源,纷纷过去敬酒套近乎。他也不含糊,酒到杯干,赢得了一片颂赞。只是在人不注意时,才微皱着眉,轻轻地揉着胃部。
小米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却仍有一两次不小心瞄到他那里,看到他的样子,知道他胃疼的毛病又犯了。这人真是,胃不好干嘛逞强喝。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总觉得他的面色透着苍白和憔悴,人也好似消瘦不少,越加显得面部轮廓坚硬突出。微垂的眼睫下,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一晚上话不多,即使面带礼貌的微笑,仍然摆不脱那丝丝缕缕的孤单寂寞。
小米觉得心又遏制不住地疼痛,使劲咬了咬唇,自嘲自己真无可救药了,怎么还会为他心痛?他怎么会孤单寂寞,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安慰寂寞的人。
慕思源突然抬眼朝她看来,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幽幽暗暗的光,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胶凝着她不放。
小米知道自己应该转头不看,却怎么也无法别过视线。旁边的石头敲了敲她无意识地紧握着杯子的手,笑道:“小米,怎么了,想敬程主任酒吗?别紧张,主任不会逼你喝酒啦,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酒量,你用果汁代替就好了。”说着为他倒了一杯橙汁,含笑递到她手里。
程主任那边已经听到了这话,接话道:“小米,喝什么没关系,关键在心意。”
小米无奈,只得端起酒杯起身,到那桌去敬酒。清雅赶紧也倒了杯果汁,追着她叫道:“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得了,咱俩一起敬,主任少喝一杯哈。”
清雅抢先站了程主任的右侧靠近慕思源那边,小米遂自然到了他左边,抬头给清雅一个感激的眼神,清雅摇摇头,两人一起祝贺程主任康复出院。
向来爱闹的程主任这回倒没说什么,痛快地把酒喝了。只是紧接着却说:“你们也不敬咱们慕院长一杯?人家百忙之中还赶过来,这是情分呐。”
清雅和小米都暗自翻白眼,这是哪儿跟哪儿?谁跟谁的情分?不过老主任发话了,也不好太驳他面子,只好又倒了果汁敬主客。这桌的男同事不干了,叫嚷着没诚意,怎么能拿果汁代酒呢,这是对客人的不尊重,纷纷嚷着要她俩换红酒。
小米和清雅端着果汁有些为难,慕思源只面带淡笑坐着,并不搭言。小米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像他面前的真的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的礼貌又冷淡,远远观着,看着你为难,看着你挣扎,心头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觉得胃里上涌的还有一股心酸。她将果汁倒掉,转身从服务员手中抢过红酒瓶子,哗地倒满杯子,对着慕思源举了举,说了句:“先干为敬。”一仰首,将满满一杯红酒喝了下去。
慕思源的手半抬起,却终究没说话,只是面上的淡笑不见了,沉着脸一语不发地盯着小米。
小米回他一个倨傲的眼神,冷笑道:“您随意。”说罢也不看他喝没喝,拉着清雅往回走。
满桌寂静。
片刻的尴尬后,又哄然而起笑语,众人纷纷凑趣,让慕思源喝了那杯酒,将刚才的尴尬掩了过去。
小米坐在位子上,只觉得胸口犹如火在烧,手脚却冰冷发抖,赶紧起身去了洗手间,可是腹中翻江倒海,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
人生大概就有这种时候吧,苦水只得往肚里吞,想要倒出却是难上加难。
小米用冷水洗了把脸,觉得热泪顺着水花而出,带着酒精的辣劲,让人措手不及。赶紧又撩了水冲净,答应清雅再不流泪,今儿真是叫这杯酒给闹的。
直到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小米才回了包间。清雅站在门外,担心地看着她。她对她微微苦笑,低声说:“没事。”
“咱们先撤吧,我跟主任说声去。”清雅拉住她。
小米点点头,现在巴不得赶紧离场。她再也受不了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却将彼此当成陌路人。刚才之前,她还在忍耐,为着心底说不清的念头,想着再多看他一眼,现下却只想着逃离,远远地逃开。
清雅进去跟程主任说声,小米看着站在门外的服务员,终究没有忍住,轻声说了句:“麻烦你拿杯蜂蜜水给那位慕先生。”
服务员点头去了。石头和清雅一起开门出来,门扉开阖处,慕思源冰冷又灼热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她,让她本就难受的胃里越加翻涌。
直到回到小公寓,躺在她的床上,小米仍然觉得背后似有两道灼热的目光,想要将她焚毁。然而她终究没被焚毁,只是心却被灼得千疮百孔,痛不可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