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出声,“你不明白,阿国,我的确不好。”
“没有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我说:“把它忘了。”
“如果你知道我不好,你一定不再喜欢我了。”
我见小芸再三的说着,心?的疑团也就起来了。
“你几岁呢?”我问。
“我十七岁了。”
“还没有到吧?与妹妹是同年的,这幺小。”我说。
“但是我跟她不同。阿国,我从小没了母亲。”
“那也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开始变成一个野孩子。”小芸看着我说。
“你算是野孩子,那我妹妹是什么东西?”我哈哈的笑。
“你妹妹是天真,我则不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常常出去玩,与我后母作对。她管教我,我就说她欺侮我,她尝试对我好,我也不接受!”
“有这样的事?哦小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所以我不怪她的。所以现在我后侮当初引起她的反感。”
“但是现在是她不对,她没有原谅你是孩子。”
“现在她真的处处对我不好了,这都是我自己的过失。”
“你又说得严重了,这种误会,是可以冰释的。”
这样说来,小芸的后母,倒不是天字第一号的可怕人物。
这样说来,她们两母女,各有不对的地方,大家都有责任。
“你听我说下去,阿国,我在十五岁的时候,闯了一次大祸。”她低下头。
“什么祸?”
“你不会相信,我听了一堆不良朋友的话,居然从学校溜出来,荒废了学业,被学
校开除,又离家出走!”
“你--?”我指着她,“小芸,你?你有没有说错?”
“是我,”她很平静的说:“我离家出走,住在公寓?。”
我看着她文静秀气的睑,想到她的天真可爱,我呆住了。
不要爱上她(三
这话要是出诸别人之口,我不气死才怪呢,但是这却是她亲口讲的,我怎能不信?
“后来,后来我们一大堆人把了事情,都被抓进去了。”
“抓,被谁抓?”
“警察。”
“我的天!”
“我被感化了一年,去年才放出来的,阿国。”
“我不相信。”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小芸,我下相信。”
“我的罪名是带毒·品,阿国,我是一个坏女孩子。”
我实在有若五雷轰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明白了吗?为什么后母对我那么凶?为什么我破送到寄宿学校去?怕在家?带坏弟妹。爸对我是完完全全的厌恶,爱我的人,只有祖父祖母,但是我看见他们是这样的惭愧,我看到你也不舒服,阿国,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但是小芸,你怎么会跟这些人在一起的?”我问。
“因为我觉得爸爸不该娶了后母,我不喜欢我的家了。”
“但是后母未必个个不好,小芸。”我向她解释。
“我小时候不懂这一些,我错了,阿国。”她哑声说。
“但是小芸,错而能改,也是来得及的。”我说。
她茫然的摇头,“不,我不原谅自己,爸妈也不会。”
“不会的。”
“我现在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了,我是颗坏种子。”
“小芸!”
“现在我还是一样的坏。我一直不肯告诉你真相,我情愿你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后母身上去,我又加油加醋的说后母不好,引起你的同情,阿国,我很坏,难道你没有发觉吗?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过去的算了,小芸,现在你的后母待你的确不公平。她一直还是把你当贼,把你弄得心神不安,这是她的不对了,也不能怪你。你知错就不要再犯了。”
“你会原谅我吗?”她问。
“会的。”
“但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无论如何是不一样了。”
我怔了一会儿,我会从此对她改观吗?我不能作答。
“伯母要是知道,也一辈子不要见我了。”她苦笑。
我心?有太多的意外,沉重得不得了。
我终于说:“小芸,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你以后也不要再来看我了!”小芸忽然说。
“为什么?”
“你可以找到很多的好朋友。我对你坦白,阿国,也是这个意思,我觉得骗你也是一种罪名。”
我呆了半晌,然后离开了会客室,离开了学校。
在车子上,我的脑子乱成一片,精神无法集中起来。
这真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像小芸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一段过去,怎么会想像得到呢?现在又该怎么处置?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复杂的事。
但是小芸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像坏女孩子。
然而只照她所说的几句话,我也可以猜想到当年她做过一些什么事了。带毒,十五岁的女孩子把鸦片白面藏在身上到处走。住公寓,一大堆飞仔飞女胡混。
这些事情都叫人齿冷的,给妈妈知道不得了!
她会把小芸整个人当毒药看待,不准她教妹妹功课?
还会让我找她?还会让我与她来往?妈妈会昏过去!
虽然这都是过去的事,然而外人的想法又自不一样。
我实在的难过起来。
小芸,小芸实在太不像那种女孩子,太可惜。
如果她没有这一段过去,又是多么好的事情呢?
这样子看来,小芸不但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孩子,她倒是很坏的一个人,或者她以前是很坏的一个女孩子。
而且我的确很是计较她过去那些不名誉的事情。
我又不是超人,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人总是人,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免大为震惊。
到了家?,我的睑色不太好看了,妈妈很奇怪。
“见到小芸了吗?”她问。
“见到了。”我说。
“她好?”
“还是老样子,我们谈了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她不可以从学校?出来吗?”妈妈问:“你才去不久。”
“是的……很久没见面,忽然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啊。”妈妈奇怪的看我一眼,“但是你不高兴呢。”
“是的。”我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背住了妈妈。
妈妈是很好的。
她缓缓的替我掩上了门,就走出了,留我一个人在房?。
我背着一幢墙,用手指在墙壁上画着,心?想哭。
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想哭。我是十八岁的人了。
但是这个时候,我还是恨不得痛哭一场,解解闷。
我实在是太天真的一个人,看一张脸,就信以为真。
一张脸可以相信吗?但是我相信了小芸,这是我的错。
就是因为我过份相信她,所以她才有意无意的蒙骗我。
她把责任推在后母身上,父亲身上,甚至是弟妹身上。
然后她良心发现,把真相告诉我,我已径太受刺激了。
我埋头在枕头?。
世界上竟会有这样复杂的事,我一次又一次的想。
我在小芸身上放下了这么多的感情,如今却一无所获。
或者我真的应该象她说的那样,永远不去找她。
但是我对小芸来说,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希望;
至少她目前己经改过了,大家都应该原谅—个改过的人。
她父母没有饶恕她,如果我也是这样,她会觉得改过是不值得的,不如一直沉沦下去。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责任重大,心里负担像块大石头。
我又想到刚才小芸悲伤的面孔,流下来的眼泪。
她是的确需要朋友的,不然的话,她不会重视我。
我大概是她一辈子里唯一的朋友了,小芸不是无可救药的。
至少她诚实,我记起她说过,骗我也是一种罪名。
这样讲来,她是很值得原谅的了,我不能置她不理。
这个时候妹妹走进来。“哥哥,你怎么了?”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没有什么。”我觉得妹妹很好。
她忙坐在我的床沿,“妈说你—回来就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累了,我累了的时候样子很讨厌。”
妹妹笑了。她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但是我一直忽视了她。
我对我妹妹够好了吗?我们之间很有一点隔膜。
她说我对她凶,并下是夸张,我实在没有好好的跟她玩过。
忽然之间,我觉得我对妹妹也不对了。
在这两个月之前,我心里有无限大的抱负志向。
到今天,我只希望我可以对家人好一点,那就够了。
这是代表成熟,我的确长大了不少,也学会了不少。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徒然使我更痛苦罢了。
我低下了头,不出声,不说话,妹妹觉得太奇怪了。
她也变得温柔起来,声音小小的,“哥哥,你没不舒服?”
“没有,你出去吧,我躺一会儿就会好的。”我说。
第二天起来,我装得像没事人一样的去上学。
放了学,找就到了小芸的祖父母家去弯了一弯。
他们看见我很欢迎,陪我说话,与我讲笑,又说我长高了。
年纪大的人老喜欢说孩子长高了,但是我问起了小芸。
我把我们在学校?的对白说了一遍,然后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