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笑笑道:“我记得你手的骨感,说起来每一个人的骨骼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是我摸过的骨骼,便就绝对不会忘记!再说这怎么会是小事,我来到辽东差不多有二十年,小兄弟是唯一知道木棉花之人,自然印象深刻!”顿了顿又道“说起来多年不见,还是让老身先看看你可还是当年一副瘦弱不堪的模样?”说着双手向梅用脸上摸来,梅用倒也不躲闪,任其摸索。
片刻,木棉放下手幽幽道:“真是个漂亮的美男子!而且天生是个练武的材料,果然与我当时所料无二!”忽地又叹口气道“可惜我泄漏天机太多,遭天遣瞎了双眼,无法亲眼目睹小兄弟你今日的风采,当真遗憾。”
梅用听到她又开始信口胡诌,心中自然腻烦,但是看到她那双混沌不清早已失去神采的双眼,不由得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锭刚刚贩卖珍珠所得银子,递与木棉道:“这点钱你留着养老,以后不要再摆摊骗人了。”
木棉双手摸索着碰到梅用的双手,微微笑道:“怎么?小兄弟这么多年原来竟然是不信老身泄漏天机的批言的?你可知老身……”木棉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只觉得一股冰凉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木棉此刻双手竟然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摸向梅用的左手腕,失声惊道:“这……这是……这是梅花针!没错!这世上独一无二美清的梅花针!梅花针是他的绝技,向来针不离人,人不离针,”忽地紧紧抓住梅用的手腕,尖声怒喝道:“说!这梅花针你是怎么偷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你手上!说清楚!”
木棉眨眼间前后判若两人,如此巨变梅用一时也难以适应,半晌才回味过来答道:“这是先父所传,也算是他老人家的遗物。”
木棉脸色顿时刷白,急切地抓着梅用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姓梅?什么叫先父?梅大哥他死了?这怎么可能?他那么高的武功,又精通医术,怎么会死?”
梅用此刻心中也是一惊,不禁看看她鬓边那朵木棉花问道:“你当真是祆教五花之一的木棉……木棉阿姨?”
木棉却不回答,显然并未死心,仍然追问道:“我们说的定然不是同一个人,梅清梅大哥怎么会死?我压抑了许久的爱意还没来得及表白,他怎么可以死!”看到梅用默认地神情,苍白的脸此刻更加难看,只喃喃道:“这么多年梅大哥到底躲在哪里?为何到死都不等见我最后一面?我……我等了他……他二十……二十年啊!我不贪心,可是二十年的等待结果竟然是连自己的一腔心意都未曾有机会一吐为快,苍天你当真无情至此么?”
梅用看到眼前这个双眼混沌,鬓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婆婆心中不由得一阵心酸,这个还是爹爹口中那个,鬓边长年喜戴木棉花,向来喜好清静,只喜欢留在总坛,绝对不肯流落江湖风餐露宿的木棉吗?
但是对于木棉的事,梅用此刻心中却多少明白了几分,这必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爹爹的心中始终只有一个女人,便是烈玉。从来想着念着的也只有烈玉一人而已,她早已将爹爹的心塞的满满的,根本不可能容下其他任何女子!梅用心下不由得为木棉扼腕叹息,心中却反复盘算着定然要说些什么劝慰木棉才好。
思索片刻,梅用才终于对木棉道:“爹爹也是被人所害,被徒弟打落山崖,虽然幸而未死,却也从此身陷山谷,没了自由,更由于为我这不肖子治病,虚耗太多,于月前刚刚病逝。”叹口气又道:“不过,木棉阿姨也不要过于伤悲,爹爹去的很平静,死者已以,活着的人更应该为了死去的人好好活着,好好感受生活的美好才是。晚辈方才细细看过您的眼睛,初步诊断这绝非天遣,不过是因为眼睛最外面的一层膜由于曾经感染,但是未得到充分治疗,从而导致伤势逐渐扩大直至失明。您不妨现在就和我回到位于山中枫叶谷的医庐,我记得爹曾经说过,医庐内室中收藏着大量医术药典,具是昔日爹爹四处收罗来的,我这便开始研读,定然可以为您找出医眼良方。”
木棉此刻早已悲痛莫名,早已不知所措,只茫然点点头。
梅用自然欣喜,心下十分惦记那些医书药典,飞快买了些衣物、日用品便带着木棉返回医庐。
医庐所藏书甚是丰富,其中更有鹿大夫平日所做的笔记,鹿鼎一世鄙视武学,宁死也不肯学玄虚心法,于梅清许多医术自然无法学会,在笔记中鹿大夫却往往可以另辟悉径,有些见解十分独到,竟可略胜梅清一筹。梅用就每日如饥似渴贪读其中,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梅用通观了全部的医术,除了欠缺些实践经验此时的医学知识,怕是连梅清回魂也只能望尘莫及。
而对于木棉的眼睛也在不断地尝试中,摸索出治疗之方,眼看着木棉的眼睛越来越好,已经略略可以看到些许光亮。
这毕竟是梅用第一次给爹爹以外的人看病,心中也不免欣喜。
这一日一大早,梅用便里外找不见木棉。晌午仍然没有。黄昏仍然没有。
梅用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出谷,向山上昔日堕崖处而去。
正文 第十八章死同穴
空空如也!
梅用不觉心头一沉。
忽地一闪念,梅用想起自己曾对木棉说过山崖下爹爹梅清埋骨大致方位,说起来昔日自己与爹爹堕崖处位于南面,而梅清埋骨之处却位于西侧,此处若没有木棉的踪影,难不成……
梅用不敢怠慢,急忙运足内力,穿越重重山路,向西面山崖而去。
终于梅用看到在山崖边一块不算小的石块之上,此刻正端坐着一人,头发花白,鬓边一朵木棉却开的正艳,正是木棉!梅用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放缓脚步向木棉而去。
崖边的木棉此刻似乎也听到梅用的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微微眯着眼睛,指指崖下道:“这下面便是梅大哥墓穴所在?”
梅用只道其欲在此凭吊,忙点点头道:“正是!这下面的梅谷说来不小,但是南面乃是个湖泊,东面多岩石,北面又太阴冷,所以用儿最后才将爹爹葬在西侧多土之地,其实也多少希望爹爹可以早登西方极乐之意。”看到木棉这样痴痴地望着下面,忙又岔开话题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死者未竟的事业不是?这么多年始终有爹爹陪伴,虽然身处山谷不得自由,却也从来未曾觉得半分寂寞。如今说起来用儿也已是孤单一人,少了爹爹,多少感觉有点寂寞,若能得木棉阿姨日后照顾,二人相依为命,也算用儿之福……”
“你说人死了魂魄是留在墓里还是去了他方?”木棉却显然对梅用的言语并未听进去半点,就这样蓦地生生打断梅用,若无其事平静地发问。
“这个……”梅用却哪里想到她竟然没头没脑地问起这种问题,不由得挠挠头,反复思量半晌才答道:“这个……据老人家说地下不是有个阎罗王,是掌管人间生死的么?听说人死后大概都是立即由牛头马面用锁链锁去地府幽冥界阎罗殿接受审判,若非大奸大恶之人,便可在喝下孟婆汤后,再又转世为人,具体如何恐怕根本无人知晓,总之传说便是这般,不过想来以讹传讹成分居多。”
“哦?”木棉将头又转向去,悠悠道:“那么梁山伯为何却可以留在坟内等待祝英台前来撞坟,然后才双双化蝶而去?他怎么便没有被勾魂到地府?”微微摸摸鬓边那朵木棉,又道:“耳听总是虚,眼见才是实,”缓缓站起身来道:“梅大哥,我来陪你了。”
说完抱起刚刚坐着的那块大石,疾走两步,飞身跳下悬崖!
“不要!”梅用刚刚被木棉弄到一头雾水,正在纳罕,看到这等情况,却也顿时恍然大悟,急忙一个箭步冲过来,奋力向木棉抓来,但听得刺啦一声,木棉的一片衣角一分为二,人也飞速地向崖底而去,而这时梅用突然明白:原来那块她刚刚坐过的大石根本早已用绳索紧紧绑在木棉双脚之上!她根本早就做好跳崖的准备!
梅用此刻也不由得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不要跳崖!不要跳!这……这下面是不折不扣的悬崖!”
梅用独自呆坐许久,才稍稍平复心境,更打消想下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心道:便就满足这个痴心的女人最后一点愿望,让她可以不受外界的干扰,安静地陪伴在爹爹身边吧!
片刻另一个想法却又不由得升腾:像木棉这般女子爹爹在当年亦可视若无物,那么将爹爹心占的满满的烈玉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
想到此,梅用便再也抑制不住昔日便就涌出的想要闯荡江湖一番之心!
也合着梅用天资聪颖,当日匆匆赶回医庐,又熟读几遍医书,知道不会再忘记,这才收拾行装,出了长白山南下而去。
梅用因为惦记着爹爹临终前嘱托向好兄弟谢敖天交还腰牌的遗言,入了关,略略打听一下路,便想着祆教总坛所在并州而来。
一路无话。
行了一月有余,梅用终于行至并州城外,祆教总坛就位于并州城以西并州牧场后方的西横山烈火顶上。
梅用一路风餐露宿到的此时才觉得有些疲惫,见路旁有个茶寮,便信步过去歇歇脚。
几杯甘茶下肚,梅用才觉得多少舒缓一些,便好奇地四下扫视,忽地瞥见邻桌桌边竟然靠着一车牡丹,车上牡丹姹紫嫣红甚是雍容,而两个花贩模样的人坐在一旁正在低头大口喝着茶。
梅用突然回想起当年丹儿昔日信誓旦旦地那两个人生愿望,其一便是无论如何也嚷着要养盆绿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