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说管说,有谁理。雨天,挤在密封车厢,也是一种缘份,阿瑟给世贞看她手臂上贴的尼古丁胶布,用来戒烟,世贞看见她肌肤上全是褐斑,像是掀翻了颜料。
她的体臭亦渐渐挥发。有点刺鼻。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代表是一位陈先生,十分精明油滑,延她俩进办公室,谈起生意来。
雨忽然下大了。
窗外一片迷蒙,世贞觉得道天气就同它的前途一样不明朗。
回过神来,世贞才知道阿瑟代表美国宝地巧克力厂,奇*书*电&子^书那算是一宗大生意。
她熟络地记录会议重点,看上去一点也不似临时秘书。
散会前阿瑟接纳对方好意,到日本视察。
那位陈先生看一看世贞,慷慨地说:“王小姐也一起去好了。”
世贞连忙说:“呃,我没有现成证件。”
“不要紧,一个下午可以出来。”世贞只是赔笑。
阿瑟并没有立时签约的意思。
送她们出门之际陈先生忽然用粤语同世贞说:“请王小姐为我们美言数句。”世贞连忙唯唯诺诺。阿瑟笑问:“他叫你关照他?”世贞但笑不语。
“自东京返来就签给他。”
“已经决定了?”“嗯,老字号,大资本,可靠。”事不关己,世贞只是附和。
阿瑟却说:“我们先去用膳,稍后,我带你去会一个人。”
“是。”“会议记录给我看看。”
“只是草稿。”阿瑟接过一看,吓一跳,“如此整齐,可直接输人电脑打印。”“我稍后就做。”
“贞,你要是到新泽西来,请联络我,我需要你这样的人。”世贞不出声。
“我知你不止是秘书人才。”世贞仍然没有言语。
“怎么样,怀才不遇?”
“别提了,对,我陪你去逛商场好不好?”“我早听说这已经不是购物天堂。”
“可是那么多著名牌子都汇集在同一地方到底是难得的。”
“带我去吃好的中菜。”“道地中菜馆都不讲究装修。”
“没关系,我可以接受。”世贞同阿瑟去吃杭菜,叫了两菜一汤,阿瑟以惊喜的神情几乎连舌头都吞下肚子。
饭后她叹口气,“你知道我们还少了什么?”世贞作询问状。
“一位知情识趣的男士。”世贞忽然想起一句老掉了牙的成语,叫饱暖思淫欲。
她忍不住笑起来。
为了掩饰这个想法,她努力在阿瑟碟子上加菜。
吃完饭之后,这位美籍女士显然有点累,直爽的她说:“最好一星期只做四天,每天净上午办公。”“你可要回酒店休息一下?”
“好主意,你呢?”
“我借一个角落做妥会议记录。”她凝视她,“年轻真好。”世贞笑。
“下午三点来叫我。”有一日,世贞想,她也会觉得疲倦吧,届时,希望有不必出来的条件,坐家中,泡杯茶,看看书,听听音乐,真的累了,索性打中觉。
每个人总得老,可怕的是老大之后为生活不得不时时强颜欢笑充后生。
世贞在图书馆找到一个好位置,一下子把功课赶出来。
尚有时间在码头附近小贩处买一客冰淇淋吃。
二时,她在大堂拨电话给阿瑟。
有人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一转身,正是她。
“来,我们走吧。”世贞发觉她已换过一身衣服,粉红色的套装比身段小两号,绷得紧紧,头发做过了,太过蓬松,鞋子的跟更高更细。
她轻轻说:“你替我留意这位男士。”世贞暗暗好笑。
还有,当她老了,她不要再在男女关系中兜圈子。
她希望可以过正常平凡愉快的家庭生活,以养儿育女为重,有空培养个人兴趣,她才不要口渴地四处找异性的慰藉。
跟成功人士学习,得益良多,看到失败例子,也可以从中警惕。
阿瑟的神情有点迷茫,“我真未想到,东方男士可以如此英俊倜傥。”世贞又微微笑起来。
当然,他们也不致于似从前洋人印象中那般黄瘦猥琐,可是距离阿瑟所形容的,也许还有一段距离。她是遭到这个都会的迷惑了。
下车之前,她细细补上口红。
世贞暗暗叹息,只有对外貌极端缺乏信心的人才会误会一盒胭脂可以挽救什么吧。
她抬头看到招牌上写着童氏印刷。姓童。
世贞想,别的姓氏都留有余地,姓童现成可以叫童真,只有姓王,实在平庸,一点想像力也无。
虽然是工厂区,可是会客室收拾得一尘不染,男工人奉上茶盅,说:“童先生马上来。”世贞打开茶盅,见是淡绿色龙井茶,香气扑脸,立刻有好感。
阿瑟问:“你喜欢这一家?”世贞欠欠身,“我们不是来喝茶的。”这话说到阿瑟心坎里去,惋惜地说:“所以,不得不把生意给别人。”她并不糊涂。
世贞大着胆子问:“那,我们为何走这一趟?”阿瑟的声音细若游丝,“我想再见他一面。”世贞没有再笑。她有点同情这位女士。
也许,童先生触动了她的回忆,可能她十多年前有一个男朋友不知道什么细微之处象煞了这个陌生人,于是她又有了恋爱的感觉。
房外有脚步声,世贞金睛火眼那样盯着门口,等着这迷人的童先生亮相。
他进来了。
年轻、高大、英伟、浅褐色皮肤,稠密黑发有点天然卷曲,一脸好笑容,白衬衫袖子高卷,棕色卡其裤,“请坐请坐。”的确一表人才,可是,也不足以使人着魔。
世贞牵牵嘴角。
只见阿瑟站起来与他握手,媚态十足,“我们又见面了。”不愿放手的样子。
这时,他看到了世贞,世贞这才发觉,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套句陈腔滥调,就是会说话的眼睛。
世贞不想与陌生男人说话,故此避开他的眼神,可是已经知道他一连串的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出现,你不像是一个来谈生意的人呀”。
她坐在角落优悠地做观光客。阿瑟想约他晚膳。
他也知道生意不一定成功,可是拒绝一位女士到底是不礼貌的事,他问她喜欢吃海鲜还是素菜。
阿瑟立刻答:“我不是吃素的。”世贞别转面孔,强忍着笑。
会议完善结束。
在车上,阿瑟数现款给世贞:“当是十二小时的酬劳。”
“谢谢。”然后她半真半假悻悻道:“下次不带你出来应酬,男人一直盯着你。”世贞唯唯诺诺。
“明早我到东京,返来再与你联络。”“是是。”
“对,”心痒难搔,“你觉得他怎么样?”“过得去啦。”
“什么意思?”
“男人需心地好,爱惜妇孺,见识广阔,有专业学问,以及经济基础,你说是不是。”
阿瑟一愣,格格笑一阵子,然后幽幽地说:“我只想得到他的身体。”这倒是简单。
福至心灵,世贞立刻说:“祝你成功。”阿瑟女士高兴得不得了。
虽然年轻,到底是人,回到家,也有点累。
趁雅慈尚未回来,赶紧淋浴。
就是这点体贴,欠租三月,才不致于叫人撵走。
世贞开一罐啤酒,对着电视新闻喝将起来。
记者这样报道:“六十九岁老妇倒毙家中数日无人发觉……”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世贞忽然扔下啤酒罐掩耳尖叫起来。这会是她未来写照吗。
父母早已去世,姐姐自顾不暇,她一个人无亲无故,只得一双手,若不趁年轻力壮挣点钱,将来也许孤苦零丁死在陋室发臭才有人发现。
刹那间世贞怕得落下泪来。接着雅慈回来了。
“今天如何?”世贞只得暂时把未来丢脑后,回答说:“薪酬比按月算好得多。”
雅慈坐到她身边,笑嘻嘻问:“那么,你打算按月包还是逐日计?”
满以为世贞会啐她,可是没有,世贞只是叹口气,“无所谓,至要紧有收入。”
“都是我吓的,你看你担心得。”
“先付一个月租。”她把薪酬交出。“你自己也要用吧。”
“别客气,再想办法。”雅慈笑问:“今日学到什么?”
“女人越老越要自重。”“男人亦需要庄敬自强吧。”
“我不是男人,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女人的七情六欲最好在三十五岁之前解决,以后好好做事理家,切勿作非份之想。”
“责己太严了。”世贞深深太息一声。
“受了什么刺激?”雅慈诧异。
世贞搔搔头,“累了。”她倒在床上,很快睡着,可是整晚乱梦不绝,一会儿看到债主临门,苦苦缠住不放,刹那间她又看到自己衣冠不整出现在一个舞会上,却并没有人注意,出了丑都缺乏观众,更下不了台……那样半明半灭挣扎了半夜,醒来反而舒服,她掬一把清水洗掉脸上的油与汗。
然后强自振作坐在小厨房阅报喝咖啡。
雅慈打着呵欠起床梳妆,她不但幸运,也比较会做人,所以在工作岗位熬得下去。
这时她探出头来,“世贞,电话,一个男人。”世贞看钟,才八点半,她又无男朋友,这会是谁。她接过电话。
“王小姐,早,我是童氏印刷公司的童保俊。”世贞脸上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找她有何事?她连忙答:“阿瑟女士到东京去了。”
“呵,是吗,对,这么早打扰你是怕你有事会出去。”
“我可以帮你吗?”
“当然,童氏想聘请你,你愿意来面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