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消息泄露,李广利诛杀长史等人后,见军心不稳,只得率兵从郅居水南归。狐鹿姑单于得知消息后,亲率五万多骑士渡水紧迫不舍,汉军边战边撤,等到退至速邪乌燕然山时,损失已经相当惨重,而且又疲惫不堪,只得就地扎营休整。入夜之后,单于命令士卒挖数尺深的堑壕至汉军营前,突然发动猛攻;汉军猝不及防,军中一阵大乱,死伤不计其数。李广利见败局已定,走头无路,只得向匈奴投降,七万多人的汉军彻底覆灭。
狐鹿姑单于早就闻知李广利这位皇亲国舅的大名,见李广利投降后大喜,将自己的女儿嫁与李广利,尊宠反而在卫律之上。然而,这种高级俘虏的生活没过多久,就在第二年秋天,卫律忌恨李广利得宠,遂利用单于母亲生病的时机,串通胡巫陷害李广利,单于因此杀李广利祭祀先祖。李广利临死前大骂:“我死后必灭匈奴。”说来也巧,当年秋天雨雪连绵,气候寒冷,牲畜冻死,疾病流行,庄稼不熟,单于十分恐惧,急忙为李广利立祠,以安抚那早已不知漂向何方的鬼魂!
第四章、三世无犬吠之声,黎庶亡干戈之役
一、“深陈既往之悔”——“轮台诏”
征和四年
这是一份由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大夫联名上呈的奏章,请示武帝批准往西域轮台地区(一作“仑头”,西域国名,今新疆轮台东南)派遣士卒屯田,置三校尉监护,召募内地百姓前往轮台垦荒,继续向西修筑亭障,既可以解决戍边所需的粮食问题,又可以威慑西域诸国,辅助乌孙,共同抗击匈奴。然而,就是这样一份属于桑弘羊职权范围内的奏章,武帝却没有立即作出决断,不免使群臣感到有些诧异。的确,这种现象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自武帝即位以来,素以处事果断而著称,无论是多么棘手的政事,经常是一言立决,决无犹豫寡断之事。而如今武帝已进入垂暮之年,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执意进取的锐气,这在不少朝臣的心中留下几许哀伤的阴影,不免为大汉今后的命运而担忧。
自从元光二年汉匈战争全面爆发以来,直至征和二年李广利兵败郅居水,武帝凭借文景时期几十年积蓄的巨额财富,调动数十万大军及无数民役,连续向匈奴发动大规模进攻,穷追猛击匈奴四十多年,以“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的巨大代价,终于将匈奴的势力逐出漠南,彻底扭转了汉匈战争的局势。武帝在北境与匈奴激战的同时,又广开三边,拓土开疆,东征朝鲜,南伐两越、通西南夷,西击羌族,大小之战不计其数,军费支出更是骇人听闻。仅在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战后,对有功将士奖赏的黄金一次就高达五十多万斤,相当于当时汉政府全年的收入。除战争之外,武帝广修宫殿,大置苑囿,四处巡游,寻仙觅药,封禅祭祀等等,挥霍了无数的财富。为了弥补日益空虚的国库,武帝采取了更改币制、算缗告缗、盐铁官营等各种新财政措施以扩大政府收入,虽然号称“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但实际上所有沉重的负担最后只能转嫁到百姓身上,致使百姓大量破产流亡,农民暴动的现象也日趋严重。武帝重用酷吏,派“直指绣衣使者”分赴郡国,督促地方大员残酷镇压;又作“沈命法”,规定太守及属下官吏如不能发觉并及时镇压农民暴动者全部处死。郡国官吏害怕因镇压不力而被诛杀,都故意隐瞒事实真相,致使局势更加动荡不安。
如此严峻的国内政治形势,武帝并不是没有察觉。作为一位老练的政治家,武帝已经认识到要想稳定统治,光靠严厉镇压是不行的,还必须施以仁政,给百姓以喘息之机。但是,武帝最初并不准备在其有生之年改弦更张,而是将希望寄托在性格仁恕宽厚的卫太子的身上。武帝曾对太子之舅、大将军卫青说:“汉家庶事草创,四夷侵陵中原,朕不更改制度,后世将无法可循;不出师征伐,天下将不得安宁;为此不得不劳扰百姓。后世之主要是沿袭朕之作为,难免重蹈亡秦之迹。太子敦厚好静,必然能安定天下,不使朕忧愁。若要是论遵守成法之主,难道还有贤于太子的吗?”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武帝当时并没有下定决心更改政策,对四边的用兵,尤其是对匈奴的战争也没有显示出停止的迹象,就是在漠北大决战,匈奴远遁大漠之后,依然数次派遣大军远征,保持着凌烈的攻击势头。所以,当卫太子劝阻父亲不要继续用兵之时,武帝笑着回答:“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进入征和年间之后,年老多病的武帝还没有来得及调整政策,“巫蛊之祸”的发生彻底打乱了他的布署。当时人们认为以巫术诅咒或用木偶人埋于地下可以害人,这种方法被称为“巫蛊”。征和元年(前92年),丞相公孙贺被人告发以巫蛊之术诅咒武帝,下狱处死。从此,全国陷入追查所谓巫蛊的恐怖浪潮之中,前后屠杀有数万人之多,连武帝的女儿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等显贵人物也因为巫蛊被诛杀。次年,直指绣衣使者江充因与卫太子有私怨,见武帝年老多病,唯恐太子即位后被杀,于是以治巫蛊为名在太子宫中掘木偶人。结果太子被迫发动兵变,诛杀江充,兵败后自经而死。等到事后武帝醒悟巫蛊之事纯系子虚乌有时,但太子已死,大祸铸成,悔恨晚矣。第三年,武帝晚年颇为信任的将领李广利统兵出征,兵败后投降匈奴,七万多人全军覆灭。这是汉匈战争全面爆发以来,汉军所遭受过的最为严重的一次失败,对于连续经历巨大打击的武帝刺激之深,不难想见。
在经过一系列这样重大的变故之后,武帝追悔往事,决定亲自实行这一转变。征和四年春,武帝应群臣的请求,斥逐为他寻求仙药而糜费无数财富的方士,已经显示出即将实行重大转变的消息。恰好在六月,桑弘羊上奏请求在轮台屯田。虽然早在太初四年(前101年),李广利征服大宛后,班师途中顺道灭轮台,汉朝就在轮台置使者、校尉,屯兵数百人垦田,修筑亭障,作为供应汉与西域使者给养及经营西域的基地。此次桑弘羊所请仅是增加在轮台屯田士卒的数量,继续扩大轮台原有屯田的规模,扩建亭障。尽管屯田与修建亭障所需士卒远不能与调集大军出征相比,但是武帝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还是断然拒绝了桑弘羊的奏请,并下诏“深陈既往之悔”,这就是著名的“轮台诏”。
武帝在诏中沉痛地自责多年来连续对匈奴用兵,“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指出远田轮台,修筑亭障,又将耗费巨资,扰害百姓,表示今后再也不忍听到这类建议。申明从今以后不再出兵征伐,严禁苛暴虐民,禁止擅征赋役,推祟本农,重修“马复令(一种优待民间养马者的法令)”,鼓励民间继续养马,只需保持必要的武备而已。同时,武帝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以示思富养民的诚意;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推广被称为“代田”的精耕细作的耕种方法,改进农业生产工具,鼓励发展农业生产。
“轮台诏”的颁布很快地产生了积极的效果,遍于各地的农民暴动暂时缓和下来,一些尖锐的社会矛盾初步得到缓解,对匈奴也不再复议出兵之事。三年之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怀着平静的心情,安祥地告别了人世。在临终前二天,武帝立八岁幼子刘弗陵为太子,命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等辅政。霍光是武帝爱将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人谨慎,处事稳重,深得武帝信任。他没有辜负武帝的临终重托,精心辅佐年幼的昭帝,忠实执行武帝晚年制定的政策,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终于将已经濒于崩溃边缘的政治局势稳定下来。北宋著名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赞扬武帝晚年勇于改过,委派辅政大臣得人,所以才能使“有亡秦之失”的西汉王朝免于“亡秦之祸”。宣帝即位后,继续遵循武帝的遗训,宽徭薄赋,与民休息,迎来了被史家称为“宣帝中兴”的再度繁荣局面。
二、匈奴内讧与重议和亲
武帝“深陈既往之悔”的“轮台诏”,不仅对稳定西汉王朝的政治局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也为汉匈关系的重新调整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在武帝时期长达四十多年的汉匈战争中,汉匈双方都蒙受了无法估量的巨大损失,特别是匈奴的损失更为惨重,在汉军连续多年的沉重打击之下,曾经纵横大漠之上的精锐甲骑损失严重,人口、牲畜大量被俘和死亡,势力更加趋于衰弱。虽然在征和四年,狐鹿姑单于怀着降服李广利的喜悦之情遣使至汉,强硬地要求汉朝继续履行和亲故约,遣汉女出塞,广开关市,每年奉送蘖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否则就以刀兵相见。对于匈奴这种无视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发生根本性变化的狂妄态度,武帝付之一笑,没有理睬。实际上,此时匈奴远遁于自然条件不及漠南优越的漠北地区,自顾尚且不暇,并无实力继续大规模侵略汉朝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