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亮。
佑亲王府书房如白昼,纤毫毕现。
佑亲王站在书架旁不语。
身边一着月白色宽袍少年弯腰细检,良久轻吐一口气道:“成了。他必是暗器名家,手极轻,几乎看不出来。王爷请看。”
佑亲王眼中飘过笑意,低下头一瞧,书架中一格上洒了层银白色粉末
白衣少年拿出一只拳头大的皮囊,前端开口,对准那层粉末一挤,一股气体冲出,吹开了粉末,显露出两点极轻微的指痕。痕迹只绿豆般大小,若不是洒上这层银白色粉末显影,谁也看不出黑衣人的手指曾触碰过这里。
而书房之内,从窗户到地上,一一现显出黑衣人的痕迹。
看着这些痕迹,佑亲王似乎看到黑衣人轻巧的从窗户进入,直奔书架,再回身看到自己,前进两步,扯过椅子坐下的情景。眼中笑意更浓。
窗户,地上的痕迹都不甚重要,重要的是,这书架上下早被喷过一层毒。
“几时毒发?我不想他,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白衣少年恭敬回答:“王爷只需盯住京都回春堂与庆德堂便可,解毒需要的九转还魂草只有这两处才有。三日之内若想活命,刺客必前去药堂。”
“若是这人不知如何解毒呢?”
白衣少年笑了笑:“王爷自然有法子让他知道。更何况,他已经受了伤。毒发作得会更快。”
佑亲王盯着白衣少年良久轻叹一声:“游离谷如此相帮,教本王不得不相信你们的诚意了。”
“王爷多虑了,月魄的任务就是帮助王爷,保护王爷。”
佑亲王盯着地上的足迹笑道:“看来黑衣人真不是游离谷的刺客。”
“王爷明鉴。”月魄剑眉挑起。
“月先生好生歇息。”
“在下告辞。”
月魄离开时优雅从容。佑亲王看着他禁不住陷入疑惑。不是游离谷,是何方派出的高手?对他的书房如此熟悉,且也熟知密室所在。目光移到地上,穿的是薄底快靴。他蹲下来用手量了量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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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一颗心跳得很急,佑亲王那一剑吓破了他的胆。原以为风扬兮才是自己的对手,没想到佑亲王居然武功这么好。
他匆匆回到莞玉院,才进房门就愣住,自己太放松,居然没有感觉到房里有人。却又舒了口气笑道:“影子叔叔几时来的?”
影子看着他却是一惊,永夜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披在肩头:“他……他看到你的脸了?”
永夜一摸头发,低下了头:“没有,他很厉害。”他说的是佑亲王,却引影子想到了风扬兮身上。
影子叹了口气:“都说过了,不要去惹风扬兮,怎么总是不听话?”
“灭了游离谷,不让我接任务,我自然惹不到他!”永夜没好气的回答。
影子沉默了会慢吞吞地说:“风扬兮你惹不起。游离谷……我帮你吧。”
永夜心里突然涌出温暖:“影子叔叔!我惹的事,我自己处理。”
这么多年,就算影子有什么目的,他总是对他还好。永夜的身份,影子的身份,是两人之间达成的默契。谁也不说,谁也不问。影子没有告诉永夜他想知道的事情,永夜也没有全然信任过影子。
可是,两人之间却有种很奇妙的感情,相互依恋。
他是影子看着长大的。是他送他去了游离谷,成了青衣的徒弟,他送他天脉内经。他又利用游离谷的计划送他回了家。
影子能在游离谷自如来往,他却从没出手帮着永夜对付过游离谷。今晚他肯开口这么说,永夜感动。
他不止一次想过影子与游离谷的关系。他能肯定影子不是游离谷的人。
“什么时候可以除掉李言年?”永夜问道。
“等不了多久了。你所有的任务都由李言年告诉你,等到不需要他来告诉你的时候,他就没有作用了。”影子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永夜一眼,“佑亲王也不好对付,他与你一样,似乎有种本能的感觉,只在王府坐了一会儿,就突然急着离开。王爷很诧异他的反应。”
“影子叔叔,你能不能……帮我盗得佑亲王的名册?”
“你从来没要求过我做过事情。这次真这么难?”影子很吃惊永夜的要求。
永夜慢慢低下头:“是,很难。影子叔叔,我不想再杀人。有时候,我觉得很倦。今生我最不想做的就刺客。游离谷,飘缈不定。父王找过,那座山谷里已经没有人了。连与王府相似的别院也没了踪影。我生活了三年的那座山谷空无一人。要灭了游离谷,我只能从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下手。他们对安国的皇权之争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这是我唯一能查的。”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影子。
影子的背影弯得更厉害。李言年都由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变成了成熟内敛的中年男子。影子也会老的。
永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不想打破与影子自然形成的平衡。他却还是开了口。
“我……会帮你引开王府的人,能否盗到名册看你的造化了。”影子说完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影子停住,轻声道,“你要尽快抽身,你已经十八岁了。”
永夜叹了口气,十八又如何?十八正年少。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影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从来不插手游离谷与安国皇权争斗的事,一直乐于其见游离谷把安国折腾得翻天覆地。
他留着李言年似乎也是不想破坏游离谷的计划。他也保护自己,让自己平安做世子。一有动静就急着看他有没有受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揭开影子的秘密,好奇得连自己都吃惊。
永夜胸口突然有点闷痛,他揉了揉,盘膝运功,一股刺痛像剑锋划破他的胸口,张口就喷出血来,痛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人却还有神智,清楚的感觉到力气在消失,他喘着气等待眩晕过去,挣扎着起来,摸出回魂处拿来的伤药一古脑塞进了嘴里。
手抹过嘴角,血色发蓝。蓝血人?永夜惨笑。
他居然中了毒!永夜仔细地回想,风扬兮自持大侠身份是不会用毒的,而且他一心想抓住自己,若是知道自己中毒,风扬兮不会放过他。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在佑亲王府。
永夜无比后悔,太小看佑亲王,他不仅在外面布了强弩,还在屋子里布了毒。下毒的人是个高手,他在回魂处与月魄混了这么久,普通的毒绝对逃不过他的眼力。
下毒的人会是谁?
回魂给的解□□似乎只能缓解痛楚,他必须尽快得到解药。
永夜小心收拾了房间,换了衣服,看着血衣欲哭无泪,屋漏偏逢连夜雨,嫌他还不够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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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哥哥!”蔷薇翻墙进王府找永夜。武功没用来保护他,用来找到他也是好的,蔷薇花一般明妍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以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她觉得现在想到也不迟。以后她不用在街上去偶遇永夜了,直接找上门来。
永夜蔫蔫地躺在竹椅上,心里恼恨。李言年不在府中,他全身无力,让倚红去寻李二过来。偏偏倚红说李二随李执事外出办事去了。永夜着着地上被风吹落的一朵樱花,悲伤的想,他真这么倒霉?!月魄在京都,可是他又在京都何处呢?他从来没有这般思念过他,盼着花林间突然闪出月魄的身影。
“永夜哥哥,你的脸色比前些日子又难看了些呢。没服药吗?”蔷薇看着永夜苍白的脸吓了一跳,放柔了声音问道。
这孩子,永夜扯出一丝笑容来,有气无力地说:“少说两句,我没力气听你罗嗦。”
蔷薇猛点头,难得永夜不赶她走她已经心花怒放。她眼也不眨的看着,以前她总以为永夜病得不甚重,用生病这理由躲着她。现在看来,他真是病得不轻。
她蹲下身子轻拉起永夜的手,白皙细腻,手指修长,像块冷玉雕琢而成。她很心疼。春光明媚,永夜却还像过冬似的盖着厚毯子。别的少年骑马扬鞭笑春风,他只能躺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花林出神。他真的时日无多了吗?蔷薇的眼泪禁不住滴落下来。
“哭什么呢?我就这身子,蔷薇,别缠着我了。”永夜叹了口气,是什么毒这么烈?一点点抽走他的生命。他该对端王坦白,去找佑亲王拿解药吗?再等等,等李言年与李二回来,找来月魄解毒。“我听着,你给我说说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吧?”
蔷薇挖空心思想说点好玩的逗永夜,想了半天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只得把自己最近倒霉的事情拣来说了。
永夜听了精神却好了些,笑着问蔷薇:“你找到那个卖蜈蚣给你的小子没?”
蔷薇得意的一翘嘴又耷拉下来:“找是找到啦,可是我却收拾不了他。”
“哦?还有我们蔷薇郡主怕的人?”
蔷薇沮丧的说:“他是大殿下的门客,在大殿下府里修了个花圃,我一进去就被迷昏了。大殿下反而说我不对!那个臭小子,我一定想出法子来收拾他!”
永夜长叹,月魄,老子也想收拾你,原来这下毒的人是你!
“永夜哥哥,今儿城里也奇怪得很,四处显眼的地方贴了幅奇怪的字,写着欲购九转还魂草,速到回春堂庆德堂。谁要买这东西啊。”
永夜眼睛一亮,含笑望着蔷薇:“有这么好玩的事情?蔷薇为何不去瞧热闹?”
“我有去啊,但是回春堂庆德堂都说没有这草。我火了拿了那帖子问他们掌柜,掌柜哭丧着脸说有是有,都让大殿下的管家买走了。”
“九转还魂草,”永夜喃喃念着,“草叶似卷云,根须结紫珠。据说晒干之后再泡入水中,干枯的草叶会自动转绿,恢复生机,是以得名还魂。”这草就是解药?
蔷薇听见喜道:“还有这么好玩的草啊,真想看看。”
永夜淡淡地说:“你想见识,就找大殿下要来玩呗,反正他全收进府里了。”
蔷薇也不笨,叹了口气说:“大殿下既然把这草全收了,自然有他的用意,他怕是不会给我的。”说着眼睛又亮了起,“永夜哥哥,咱们去偷!大殿下明日开诗会,咱们啊,就去偷。”
永夜目光中涌出笑意,这节骨眼上开诗会,等的就是想趁乱盗药的贼。不过,既然已知药方,岂能不去呢。
他打了个呵欠说:“蔷薇乖,以后不要翻墙进来了,我会养两条狗。”不等蔷薇变色生气,他又笑着说:“明儿我去,一定帮着你做诗不教京都城里的小姐抢你的风头。”
蔷薇被他一冷一热弄得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欢呼雀跃,见永夜闭上眼,眼皮下一道青痕,甚是疲倦。纵然是这般病容,也让她瞧着移不开眼睛。想了又想,终于扑上去亲了一口娇笑着翻墙离开。
永夜伸手摸了摸脸,喃喃道:“祸水!月魄你还真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