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中,我们到了益州府下的江阳县。
江阳县隶属益州的江阳郡,郡下设三县:江阳县、符县和江安县。其中以江阳县受灾最严重,故皇上驾临此地。江阳郡的郡守周泽和其他两县的县令已经早一天赶到江阳县的县衙接驾。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称:“江阳县枕带双流,据江(长江)洛(沱江)会也。”也即,这里是长江和沱江的合流之处,因县治在长江之北,北为阳,故得名。
境内除沱江外,还有一条著名的倒流河,河流自东向西注入长江,与一般的江河的流向正好相反。造成水患的,也主要是这条倒流河。沱江、长江水位猛涨,倒流河本身的水量也很惊人,这样就造成了倒流河没法倒流,水位一再上涨。到前几天的那场大雨之后,终于在某一处比较薄弱的堤坝处冲开了一道口子,一下子淹了大半个县,死伤人数和倒塌房屋的间字还没来得及报上,但肯定是个令人揪心的数字。
到达县治后,皇上本来想立刻下去视察灾情的,但被郡守和县令制止住了。据他们说,上次大雨的时候,好几条路都被山洪冲垮了,路上若有行人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这里的地势和地形分布有一句考评,叫“八丘一坝一分田”,换言之,不是山就是堤坝,雨量太大的话,不是山洪就是溃堤,又因为地势成斜坡状,大雨一过,水就流走了,根本存不住。只可怜了境内的百姓,不闹洪灾的时候吧,准闹旱灾,旱灾还可以引水灌溉,水灾就完全没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田地房屋被毁。
太大的雨势将皇上阻在县衙,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可以召见大小官员,听他们汇报灾情,商量赈灾方案。可是雨一直不停地下,眼看着就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还不见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皇上坐不住了,时间有限,不能在县衙一‘混’一天吧。
刺史郡守县令们又苦劝:“皇上万金之躯,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啊,这会儿天也晚了,索‘性’明天再去,明天雨肯定会停的。”
谁知,这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到第三天。连沱江都发生了一处溃口,这下,另外两个县令也坐不住了。冒着被山洪冲走的危险赶回治所。皇上也要跟去查看,被牛刺史等人死命拉住了。
第四天早上起来,谢天谢地,总算见到阳光了。
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赴灾区。道路比想象地更崎岖难行。都说蜀道难。这里还不是最险峻地地方。依然很难走。车马根本没法用。我和皇上只能步行。有地地方甚至要手脚并用。模仿狗爬。‘弄’得跟泥人似地。
用一天时间走访了江阳县地几个乡镇。傍晚回来后。也没在县衙吃饭。而是跑去县城临时开设地几个难民点。看难民地安置情况。
我知道皇上一方面是真地怜恤这些百姓;另一方面。也急于摆脱曾有过地暴君形象。但百姓对他似乎很畏惧。看见我们出现都躲得远远地。皇上主动找百姓问话。那些人也只会跪在地上磕头。一句囫囵话都答不上来。
皇上难免有些失落。这时张钧彦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皇上脸‘色’一变。疾步朝施粥处旁边地一个帐篷走去。我也满腹狐疑地跟了过去。
我们刚走近。里面就出来一个人向皇上施礼:“久别圣颜。今日再见。倍感欢欣。”
皇上在短暂地尴尬之后。也回礼道:“王叔别来无恙?”
琰亲王笑得好不亲切:“托皇上鸿福,身体还算硬朗。外面蚊子多。里面熏过艾蒿的,还请皇上和公主移步帐内稍歇。”
若不是正临灾区,所见所闻太过沉重,我会忍不住笑出来的。琰亲王的话语中,倚老卖老有之,讽刺嘲‘弄’有之。这个人,遭遇了一场差不多颠覆整个人生的巨大挫折,仍不改其潇洒的外貌与言谈----虽然皇上一再说,他地内心一点儿也洒脱,而是野心无限膨胀,整日机关算尽,总之是个再俗不过的人。
对琰亲王,我还真的讨厌不起来,而这绝不是因为他地外貌;若说外貌,宋方也是地道的美男子,我却没什么好感。
一面寒暄一面步入帐篷,里面有一‘床’一桌,几把椅子,外加一样稀罕物事,连皇上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左看右看打量了一番后问:“这是什么?”
“扇子啊。”
“扇子是扇子,可怎么是四把绑在一起,还加个轱辘?”
“轱辘是给人拉的,长幸,别偷懒,快给皇上示范一下,让他吹吹咱们的风扇。长福,你还楞着干嘛,去给皇上拿西瓜呀,不是早叫你们用井水冰着的呢。”
我笑着出声道:“亲王可真会享受,在灾区的小棚子里,有带轱辘的风扇吹,还有冰西瓜吃。”
“公主,人不管在哪里,日子总是要过的,还要尽可能过好”,说到这里他转向帐篷外面喊着问:“你们说对不对?”
灾民们齐声答:“对,王爷英明。”
“皇上说,这些西瓜赏给乡亲们吃,乡亲们辛苦了!”他让长福把切好地西瓜端了出去,没给皇上留一块。
外面的人又齐声道:“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看着那些本来愁苦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却笑不出来,皇上也笑不出来。在琰亲刻意营造的气氛中,即使有人高喊“皇上万岁”,也不是真对皇上喊的。对皇上而言,也许又一次体会到了被架空成傀儡的滋味吧。
从前的皇上是以装病不朝来表达不满和抗议的,现在地他,会怎样应付呢?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就走到外面挥手制止住喧嚷的人声,笑容可掬地开口说:“朕因为要处理一些军队的善后事宜,特派王叔前来看望大家,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他提就是了,他是本朝著名的能人,没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于是万岁声响彻云霄,当皇上走到施粥的地方,亲自拿起舀粥的瓜瓢给排队的灾民派发时,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琰亲王则不复刚才地潇洒,表情有些僵硬,笑容也不大自然。灾民地反应让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他表现得再贤明,百姓不管如何拥戴他,他还是臣,皇上还是君,这是他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