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护卫他们忙乎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拿来一个骨灰坛子,并一颗金牙。
太后拿着金牙哭得伤心断肠,半晌才收住泪告诉我,那棵金牙还是她亲自挑的。父亲娶她的时候就缺颗牙齿,是不小心摔掉的,新婚一个月后,她拿出自己出嫁时外婆给她压箱底的钱,在当地医馆里买了一颗最贵的金牙给爹镶上了。
我疑‘惑’地问:“咱们家以前不是还有几个仆人吗?家境也算过得去,怎幺爹连镶颗牙的钱都没有?”
太后拭着泪说:“不是钱的问题,你爹摔掉这棵牙齿的时候才十岁,年纪小了不能镶牙,大夫本来就告诉他十八岁后再去镶,他娶我的时候未满十八,所以还缺着。成婚后,我老是取笑嘛,婆婆也催他去镶,但婆婆是勤俭治家的人,只给了他镶一般牙齿的钱,那种不能管一辈子,最多十年又要换。镶牙‘挺’痛的,我心疼他,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钱,镶了一颗金牙,可以管一辈子。”
我叹息道:“娘出钱镶的牙齿倒是真的跟了爹一辈子,可你的人只跟了一年多就不见了。”
“是啊,当时笑他漏风嘴的时候,怎么想得到后来的事呢。”
“娘对爹这么好,难怪娘失踪后爹发疯一样地找,家都不顾了,后来又想了十几年,只活到十六岁就郁郁而终。”
这天剩下的时间,我们几乎没有出‘门’,就守着爹的骨灰坛,娘不断地回忆往事,我流着泪倾听。其中有些是我知道的,爹或‘奶’‘奶’曾经提起过,有些是我不曾听过的,比如镶金牙的前后经过,我只知道自己的爹有一颗金牙,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有。反而习惯了,从没当回事专‘门’问起。想不到,一颗小小的义齿,成了爹娘漫长的分离后“相认”地唯一佐证。人世之悲,莫过如此。
江护卫会拿来这个,还是我特意叮嘱的。我就怕娘中途又要闹着去亲自验看,所以让江护卫找件信物来,当时娘就站在旁边,奇怪地没有吱声。
一直等到金牙拿来,她才崩溃地哭了出来。
我猜,娘是怕她说了,江护卫为了完成任务,会在别处找颗金牙来糊‘弄’她。
母‘女’俩互相安慰。轮换着去抱骨灰坛子。连中饭都没吃。索‘性’就没让送。
一直到黄昏日落。我才起身把娘手里地坛子抢到一边放着。劝道:“娘。晚上还是吃点吧。您病体初愈。要好生将养才是。从昨夜到今天。又劳乏。又伤心。昨晚是不是又一夜没睡?”
太后不语。我打量着她说:“您这脸‘色’瞒不了人地。今天就比昨天差了很多。您真地不能再失眠了。除了吃老陆大夫开地‘药’。您自己也要配合点。不然光吃‘药’有什么用。”
太后总算开口道:“你放心。娘没事。跟你爹年少离别。中年才得相见。只见到了一个骨灰坛。还差点连这个都见不着。叫娘怎么能不伤心?不过以后就好了。把你爹迁到京城。以后想什么时候看他就什么时候看他。”
哭够了。到底不放心。又把江护卫喊来询问了一番当时地详情。江护卫一再表示他们已经把空墓重新掩埋好了。但新挖动过地。肯定还是看得出来。
除非。守墓人不敢对后娘说明实情。一直隐瞒此事。后娘近期也不上山。等墓上地草长齐了。才有可能遮掩过去。
江护卫说:“太后只管放心。平时没事谁会去坟山呢,清明和七月半都过了,再要去,也是下一年了,看不出来的。”
虽然如此,我还是劝太后:“娘,这件大事完了,我们索‘性’回京去吧。我们娘儿两个,带四个‘女’仆九个‘侍’卫,又住在这种小客栈里,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再加上老板娘那大嘴巴,您没听李嬷嬷说吗?她出‘门’的时候遇到不少陌生人搭讪,问这问那,大家都对我们的身份感兴趣得很。后娘家离此不远,一旦她发现爹的墓被挖,棺椁被取走了,绝对会想到我们头上。”
太后允诺道:“再住两天就走,娘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张家是不是?您想当面揭穿张家的孩子是‘私’生子。”
太后微微冷笑,也就是默认了,我忙说:“算了,婆婆寡居,唯一的爱好就是邀一帮人来家里打天九,您是不是打算趁这个机会,让荷香地表哥上‘门’要儿子?”
“你跟娘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倚着太后坐下,努力劝阻道:“婆婆那人,一辈子好强,死要面子,要是当众出这么大的丑,保不准她会寻短。子孝不见得能回来,到时候张家的财产,还有我给地那三万两,统统归了‘奸’夫‘淫’‘妇’,张家死绝了,他们倒巴不得呢。”
“你确定张子孝回不来了吗?”
“我不知道,如果他稍微有点头脑,后来不再上‘门’找那些守‘门’的公公闹事,自己悄悄回来,应该不会有人专‘门’为难他。怕就怕他不知死活,把公公们闹烦了,索‘性’让他彻底消音。”
太后低头思忖,我又提议:“我们派人去打听一下,如果子孝回来了,您要怎样我都不拦;要是他也没回,就算了吧,让婆婆有个小孙子送终。”
太后道:“这事其实早就传出去了,张老太太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舍不得大胖小子嘛,管他是不是亲骨‘肉’,有一个抱着总比没有好。”
我点了点头:“只要‘奸’夫不上‘门’当面揭穿,她会一直装糊涂下去,将来这孩子长大了,照样会供养从小养大他的‘奶’‘奶’,其实跟亲生的也没啥区别。”
太后长叹一声道:“好吧,你还是这么心慈手软,总是替人家着想,人家何尝替你着想过。”
“我没娘说的那么好,只是不愿看张家落到‘奸’夫‘淫’‘妇’手里,那里毕竟是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张家是亏待了我,但并非做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如果‘逼’得张家寡母自尽,家产尽归外人,我日后想起来,能心安吗?
如果真是子孝不育,张家愿意养个野孩子,那也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