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我们是直接回京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过了曾落脚的铜锣镇。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车窗外是整齐的田畴,远山连绵黛‘色’,稻田一片青绿,南国的景致,叫人心旷神怡。也许是在南方长大的缘故,如果纯粹从个人感受出发,我倒情愿以金陵为都。
在我的劝说下,太后总算把父亲的骨灰放进了一口装满衣服的箱子里,此刻合目靠在车壁上,懒懒地回答说:“难得出来一趟,母后想到处走走,沿途风景‘挺’多的,我们每个地方住上三五天,一路游山玩水,反正只要赶在入冬下雪之前回京就行了,你说是吧?”
我听了暗暗着急,现在才9月,离下雪还有几个月呢。京城的形势瞬息万变,皇上年方十六,却要应付那么老谋深算的对手,真替他捏着一把汗。太后的病好了,现在我心里最着紧的就是皇上了。
最要命的是,朝臣大部分持观望态度,尤其琰亲王提拔起来的那批人,更有明显的倒向。太后若在京城,即使她只是坐在‘春’熙宫里不出去,也能给皇上很大的支持,‘精’神上的和人脉上的。太后也有一帮支持者的,隐形的后党,势力略逊于王党,但也不可小觑。像章景淳,当初就是领着一帮人几上奏折请立太后为后的人,虽然是皇上的授意,但也要他们自己肯啊,据说当时还有一帮立‘挺’原皇后的人,两派人马整日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
我想打消她的想法:“母后,旅途劳顿,您身体尚虚,还是早点回宫比较好,在宫里才能好好静养。再说,我们带着父亲的骨灰,也不好到处游玩。”
太后突然‘露’出捉狭的笑容:“看把你急的,母后逗你玩的啦。你没发现我们的马车一直在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刚才江护卫还问我要不要在铜锣镇住下,明早再走,我都叫他继续赶路了。”
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呐呐地说:“现在才中午,要歇午车上就可以,母后还是躺下来舒服点。要困了就睡一觉。”
太后没有拒绝,和我一起把折叠‘床’放下,再铺上锦褥,躺下去的时候还说:“这天气看着就凉下来了,记得去的时候,躺在褥子上还觉得很热地,要不是怕硌得痛,早换上席子了,现在回去。睡在褥子上就刚刚好了。
我给她把枕头扶正,再拉开一‘床’织锦镶翠的小被子给她盖上,然后靠坐在‘床’边的小几子上道:“去的时候也不热。都八月半了,还能热到哪儿去?母后会觉得热,还是吃的人参在作怪吧,遍体燥热,口干舌燥,自然恨不得睡席子了。”
说起这个,太后脸‘色’猝然变冷:“这次回去,看梁伯仁拿什么脸见我。”
“我估计他早就挈家逃走了。”留在京城不是等死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儿去?”
“隐名埋姓就可以了。或者。索‘性’随扶桑使者。安南使者逃到外国去。”
说到安南。就想起了兰妃。她回安南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要跟她父王好好美言。让安南和天朝继续保持友好往来。果真如此。宇文泰也应该会有所顾忌。他是守护南大‘门’地镇南戍守使。如果率兵北上支援琰亲王。让安南军队趁虚而入。不管安南是援助皇上地。还是趁火打劫地。他都难辞其咎。
兰妃地事。我后来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后。当时她没说什么。现在却语带惋惜地说:“皇上还是太年轻了。做事有点不计后果。不把兰妃撵走地话。这个时候就用得上了。安南国虽小。牵制宇文泰地兵力还是有地。”
“兰妃走地时候可是很高兴呢。”
“但愿她不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母‘女’俩正说着话,马车却停了下来,江护卫在车窗边禀告:“太后,西边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大队人马,看样子像是某位王爷的车驾。”
让人打开车‘门’,才看清前面是个岔道口,西边地官道通向川陕,东边的通向苏浙。如果我们继续按原来的速度前行,很可能在岔道口和西边来地那队人马狭路相逢。
若动用太后的銮驾仪仗出行,无论是谁都会让道,但现在我们是微服出宫,马车上没有任何皇家标识,按一般的规矩,应该是我们给他们让道。
“母后,我们等一会再走吧”,看江护卫还立等回话,我开口向太后建议。
太后却沉‘吟’着:“西边来的王爷,又有这个排场的,只有一个人。”
我恍然道:“您是说成都
当初皇上从益州秘密回京之前,对外宣称的是去荆州,结果真正驾临荆州代表朝廷赈灾的是成都王。后来他又取道永州去了大理,自然不是赈灾,而是以朝廷出访使的身份了。
太后不解地是:“他既然去了大理,怎么会从那条路上来呢?”
不管怎样,我们都不想跟他打照面,故而,马车暂停原处,等他们过去了再说。
没料到,那队人马快到岔道口时,居然也停住了。
两边的车马居然‘弄’成了僵持之势,谁都不肯先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和太后面面相觑,眼里泛起了同样地疑问:难道他知道太后在此?
停得越久越不安,最后,太后让江护卫派一个进宫年限最短的护卫去那边恭请他们先行。
之所以不让江护卫去,是因为他在宫里服役的时间比较长,怕成都王认出来。虽然成都王进宫的次数不多,好歹是宗室亲王,见宫中‘侍’卫的机会还是不少的。
接着,让人瞠目结舌地一幕出现了,成都王居然下了车,然后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这时,官道上已经积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甚至两边农田里忙着除草的农人也直起身来饶有兴致地观看。
一个远离京城的岔道口同时出现两辆超大型马车。其中一队还打着王爷旗幡,这情景本来就很引入注目了,何况还突然停住,看客们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成都王地出场使看客们更兴奋了,不少人朝这边涌过来。
完了,我心里大叫不妙。成都王是什么身份啊,他会亲自下车问安,肯定是知道太后就在车中。这下太后秘密出宫的事变成了人尽皆知地“秘密”。
而且,成都王既然神通广大到连太后出宫都知道,太后出宫的理由他未必不知道。
“母后,成都王就快到了,要不我下去跟他说几句话,把他堵在车前,不让他见到您。”
“先别慌。我总觉得他不可能知道车上坐的人是我们。”那他为什么下车?”
“别慌,别慌,让母后再想想。”
到了此时。江护卫也顾不得是不是会被认出来了,在马车前一两丈处拦住成都王说:“王爷,我家夫人重病,不能坐起,所以特意借了一辆大车,一路躺到京城去治病。车里除夫人外只有小姐,实在不方便出迎,还请王爷见谅。”
成都王立刻面‘露’关心之‘色’:“你家夫人得的是什么病?本王在京城还认得几个名医,可以给夫人引荐。”
江护卫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不要你引荐?当然只能表示感‘激’了。
成都王还从身上‘摸’出一快类似‘玉’佩的东西‘交’给江护卫说:“到了京城,你只要拿着这个去城南的成都王府,‘门’人就会直接把你带到书房见本王。”
“这怎么好意思。”江护卫想推辞,奈何王爷地手伸在半空,他只好跪下接住。
成都王又催促道:“治病要紧,你们赶快走吧,别磨蹭了。”
江护卫还想客气两句,成都王已经走到队伍最前面,亲手朝马屁股上拍了一掌。大喝一声:“驾!”
马嘶鸣一声朝前奔去,四周响起了赞叹声:“这位王爷真体恤下民。”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鼎鼎大名地贤王啊,益州闹水灾地时候,就是他捐出了全部家产。”
“真是名副其实的贤王要是这样地人主理国政,我们百姓有福了。”
在看客的赞叹声中,我们的马车缓缓驶动,经过成都王身边时,他拱手致意,可惜车上无人回礼。
这也好理解。一个只能卧‘床’的夫人。一个羞涩的小姐,都不会在窗口‘露’脸。
车走去一箭之地后。太后才评论说:“这场戏演得真好。”
“是啊”,我也由衷地佩服,“贤王之名天下扬,如果他要地是这个效果,他已经做到了。”
“可怜的皇上,对手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轻轻念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日久见人心,装出来的贤王,终究是要‘露’出真面目地。”
太后点了点头:“皇上其实是很聪明的人,要不是年纪太小了,根本不怕这些人的。”
我笑着望向窗外:“年纪小有年纪小的优势,就是耗得起,我倒要看看成都王能装贤装多久,琰亲王最开始不也是以辅佐幼主的贤王自居的?现在也懒得装了,公然派出心腹到处找寻合作者,指望结成一个庞大的谋反同盟。”
太后也笑着说:“所以成都王这时候进京正是时候,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是皇上召他进京的,还准备大大地封他一个官做。”
“让我猜猜是什么官,太师和太傅都不可能,他是皇上地堂兄,跟皇上是同辈。若封太子太傅,皇上还未大婚呢,哪有太子。”
“同平章事、枢密使之类吧,一开始的职务会在琰亲王之下,但很快会升上去的。”
我担忧地是:“成都王对先帝怨恨很深,我怕皇上把他捧起来对付琰亲王,根本就是前‘门’送狼,后‘门’迎虎。”
太后抚着我说:“放心,皇上敢启用他,肯定事先想好了制衡之策。那孩子心机很深的,这一点从西京沦陷一事就可看出来了。”
心机一词本来是贬义,但用在这里,我反而觉得安慰,做皇帝的人,没点心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