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太后的消息也不见得完全准确,她预言的那两个“不会回来”的人,晚上都回来了,据说宇文皇后只在娘家待了两个时辰不到。
出于礼节,我打发人去她的寝宫问了问老夫人的情况,答曰:承‘蒙’皇上关爱,亲派太医至府,已经好了许多。老夫人思‘女’心切,把病情故意说重了些,她晓之以理,告诫母亲以后不可如此,也坚决拒绝了母亲让她留宿的要求。她现在是皇上的妻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帝的体统与皇家尊严,一国之后,怎么能随便在外面留宿呢。
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听得我肃然起敬,太后对此的反应却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这两个人的反应都怪怪的,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意味,偏偏太后不肯明说,要跟我打哑谜。回自己寝殿后我冥思苦想,反复推敲太后的语意,就字面理解,似乎是在说宇文娟的表现不过是‘欲’盖弥彰,盖什么呢9
理不出个所以然,再想到太后所关心的“皇上的贞‘操’问题,”我正要打发人出皇上那边探探敌情,他却自己回来了,我喜出望外,迎上去亲手给他宽衣,殷勤地问:“今天是不是很累?”
他一脸疲惫点倒在我怀里,话都懒得说了,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我把他扶到榻上歪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他的头发说:“这么忙这么累,还记得给岳母传太医,这个‘女’婿不赖呀。”
“什么岳母?什么太医?”他半眯着妩媚的凤眼,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心不在焉地反问。
我顿时醒悟过来,恨不得自打嘴巴,难怪会被太后取笑的,瞧我这醋坛子嘴脸,一不小心就‘露’出来了。
羞愧之余,赶紧扯别的,妄想‘蒙’‘混’过关,谁知那人的脑子从来不会遗漏重点,非要我把话说清楚不可。
待我阐明原委,他好笑地说:“朕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肯定是崔总管派去的人,他一向八面玲珑,各方讨好,故意说是朕派的,又给了宇文家面子,又笼络了人心。”
这倒有可能。我又把太后让他最近避免独宿的话说了,他坐起身,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太后真是这么‘交’代的?”
我点头,不无疑‘惑’地问:“难道太后怀疑宇文娟想对你下‘药’,把生米煮成熟饭,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皇上想了想道:“恐怕没这么简单。如果她真敢对我下‘药’,单凭这我就可以废了她,她没那么傻的。”
“也是”,太多的疑‘惑’‘交’错堆积,差点让我忘了最重要的事:“你昨晚走得那么急,后来听说去了天牢,会同大理寺卿连夜审案,审的是什么人啊?”
“你猜”,他面‘露’得意,笑容爽朗明快,先前的疲累之‘色’一扫而空,显见真的抓到了关键人犯。
“猜什么呀,快说!”我被他的笑容所‘惑’,‘吻’了‘吻’他俊‘挺’的鼻尖,临撤回时,忍不住在俊脸上‘摸’了一把。
他捉住我的手,眉飞‘色’舞地说:“是严横啊!我派了无数的人找他,京城都快挖地三尺了,我估计他一定被藏在京城或近郊,不可能在外地,因为宋方一直在京城,自婚典后,他就没离开过京城。”
“天,居然把严横关在天牢里,”难怪皇上的人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只是,“这么一个朝廷重臣,大理寺的人怎么敢关他呢?皇上又没定他的罪。”
“用的是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脸。”
“你的意思是,易容?”
皇上叹息着点了点头,脸上尽是不忍:“亏他们想得出来,把一个堂堂的侯爷易容成当街抢劫的流‘浪’汉,一身破衣,一头‘乱’草,一脸胡须,不会说话,没人探望,这种人,关在牢里一万年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震惊之余,我亦为之恻然,那位俊朗威武的定远侯,是京城多少名媛心中的金龟婿啊,却被人这样糟蹋折腾,想想都叫人心痛。宋方如此歹毒,再足智多谋也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万幸的是,皇上最终找到了他,还活着的他,我笑问:“藏得这么隐秘,你们的人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感叹地说:“也是巧合吧,或者,是他命不该绝。”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昨夜,住在严横隔壁牢房的一个犯人突然发病死了,那也是个关了很久没人理会的人,牢头因为是新换的,连死人的姓名都说不清楚,于是请来刑房书吏,让他带着卷宗和墨盒去给犯人对手印。就在验明尸身时,隔壁的大胡子犯人突然冲到铁栅边,不停地用手在地上画着什么,书吏叫人把笔和纸递给他,他竟然颤抖着在纸上写出勉强可辨认的字:我是严横,我要面圣。
书吏很聪明,知道事有蹊跷,当时并没有声张,连牢头都没告诉,立刻把纸撕了,只说是个疯子,写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把严横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出来后,才悄悄找到大理寺卿周信,向他汇报此事,周信连夜进宫,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我不解地问:“既然找到了严横,您为什么不接他出来,却要去天牢提审呢?他又不是犯人。”
皇上告诉我:“的确是提审人犯,从昨晚到今天,朕把谋逆案中一干人犯都亲自审了一遍。要不这样,朕用什么由头进天牢,又怎么把严横带出来呢?我们照那流‘浪’汉的模样重新易容了一个,把他依旧关在那间牢房里,反正宋方也不敢轻易去探监,关谁其实都一样,只要‘弄’成那个样子就行。”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提到宋方的名字,冷酷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这场君臣斗智斗勇的拉锯战出乎意料地获得了大突破,让他觉得扬眉吐气,宋方的名字也因此不再是禁忌。
一个讨厌的人执意以对手的姿态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日日提醒他的存在,让你如吞了苍蝇般难受,偏偏吞之不进,吐之不出,是很让人抓狂的,皇上忍了这么久,终于云开月明,我也很替他开心,拉着他的手问:“这么说,宋方至今还不知道严横已落到你手里?”
“嗯。”
“经过了这次劫难,你救严横于水火之中,他以后一定会誓死效忠于你,琰亲王这回可是彻底失去他了。”
他笑得如沐‘春’风:“这说明朕是真龙天子,真正地受命于天,所以老天爷都向着我们这边的。”
“是是是,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我从榻上站起,深深拜贺。
他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一脸遗憾地告诉我,严横恐怕很怕恢复了,身土的伤还有办法,就是嗓子被烧坏了,太医说,再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天!”我再次喊天,宋方也太狠了,对一个征战沙场的虎威将军来说,这样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严横能忍辱活下来,也真不简单了。
皇上却说:“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以前跟先帝打天下的时候,比这更艰难更惨酷的环境都经历过,饿得啃树皮和粘土,渴得喝自己的‘尿’,关在天牢里起码每天还管两顿饭。”
“可是他等于成了废人啊,”那时候惨归惨,人还好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皇上也道:“戍守使肯定是不能当了。”
我摇头叹息:“还戍守使,连日常‘交’流都成问题。”
想不到位高权重如严横,只因为在皇上和琰亲王之间摇摆不定,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虽然害他的是宋方,但他若一开始就表明立场,太后也不会设计他出京,并派宋方跟在身边监视,与其说是太后给了宋方机会,不如说是他自己的骑墙态度招来了祸患。
严横的灾难,未见得是皇上的,事实上,只要找到严横并说服他归顺,不管他是什么样子,西北大营都不再是问题。
所以同情归同情,真从大局考虑,严横的退场正是时候,就像皇上说的:“严横只需活着,跟着朝廷新任命的戍守使一起去西北安抚那些等待他回营的将士就可以了,然后我再封他个安乐侯什么的,让他回京城安享晚年。”
“不到40岁,就安享晚年了。”我恨不得为严横一哭。
皇上的想法显得更乐观豁达:“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晚年能在京城安享几十年太平,不用马革裹尸,已经很幸运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又或许,他更希望马革裹尸呢,那才是将军之死!”
“或许。”
不替怎样,西北的军力是真正属于皇上了,我欣慰地说:“西北彻底归附,琰亲王是不是一败涂地了?”
皇上轻轻摇了摇头:“话别说得太早,一天不抓到他,不亲眼看着他咽气,我不会真正放下心的。”
这话说得,叫人听了寒森森的,我试着提议:“真抓到了,贬为庶民,幽闭一世也可以的。”
但这回他的态度很坚决,话语中有着绝不容情的冷冽:“不是我想要他死,是他想要我死,你忘了,他曾出尽诡计,想把我‘逼’疯,不用一兵一卒就夺取皇位。”
我无语了,帝位之争,由来最惨烈,这场争斗必以一个人的死亡来告终。琰亲王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女’人总是跟着直觉走的,既然意识到了,我便问出口:“皇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夜渐渐深了,可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睡意,皇上是再敏锐不过的人,我都感到不对劲了,他如何不会?胜利的喜悦过后,人的理智回笼,一些问题便开始浮出水面。
比如:以严横的勇武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娈童出身的宋方是如何制服他的?把严横易容成流‘浪’汉关在天牢,这中间经过了多少人手,打通了多少关节,宋方又不是琰亲王,执政多年党羽遍布,他一个长期以来无权无势,最近才开始“走红”的人,是如何做到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