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驾抵达宗人府时,已是亥时三刻,宗令淮阳郡王事先得到黑衣卫的通知,早已率一帮同僚在阶下跪迎,皇上叫了起,带着我匆匆进了辕‘门’。
密姬见皇上和我这么晚同时出现,心知事有异常,脸‘色’一变,直直地看着我们问:“王爷怎样了?”
皇上开口道:“他很好,正在天牢养伤,朕派了最好的御医去救密姬像被人‘抽’出了脊梁骨一样软倒在地,眼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嘴里喃喃地说:“又被抓住了,还受了伤……当初臣妾就劝他,难得皇上肯招他回京任职,在朝中声誉日隆,就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多好,也要他肯听啊……”
这话我相信,‘女’人,除了极个别的奇葩,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即便是太后那样有‘女’中豪杰气概的‘女’子,内心真正所求的,亦不过是和心爱的人在乡间平静相守。
密姬仿佛陷入了梦呓,不停地自言自语,皇上眼里渐渐出现了不耐之‘色’,从他脸上的疲惫就可以看出,他这一天有多忙碌,此刻再也没有兴致听一个‘女’囚呓语式的感怀了。
我却知道密姬平素聪明冷静,最是难对付的,不如让她维持这种状态,正适合审问,于是抢在皇上之前发话:“今日下午抓到成都王的时候,他还问起夫人呢。”
密姬抬起泪水涟涟的脸,我趁热打铁地说:“刚好我也在场,他让我给夫人带几句话,不然,夫人以为我们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跑到宗人府”
“什么话?”密姬总算住了哭泣。
“他说,感谢夫人五年来的陪伴,但愿来生还能有缘相逢,最后他说了一句我听不大懂的话,什么‘外面那个冒牌货’就不用管他了,由他自生自灭吧。”
密姬飞快地看我一眼,旋即垂下眼帘,那一瞬间,她眼里闪过了讶异、‘迷’‘惑’、感伤、痛苦等诸多复杂的情绪,我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她回话。
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小声说了一句:“都自身难保了,想管也管不了。”
我听出了一些端倪,大胆揣测道:“‘外面那个冒牌货’,指的是琰亲王吧?你家王爷真是了得,哄了皇上这么久,原来府里瘫痪致死的琰亲王是真的,外面的才是假的!这么说,围场那次琰亲王遇刺,也是你家王爷的杰作吧?”
密姬到底是聪明人?早前一直沉浸在懊悔中自叹自怜,失去了判断力,此刻恢夏冷静,立刻提出质疑:“你们并没有抓住王爷对不对?即使他有话转告,这样的机密,也决不会随口说出来的。”
皇上冷冷地告诉她:“是让他逃走了,但他被人一剑穿‘胸’,救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你以为朕为什么没有当场抓住他?是因为朕要追踪到他的巢‘穴’,把他所有的同党一网打尽!最迟明晨就会有消息传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我以为这一番刺‘激’下,密姬会发疯,或者像上次在监房见到她那样出言不逊,可她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就那样直愣愣地坐在地上发呆。
皇上楼住我的腰说:“走吧,很晚了,你早该歇下了,要不是那何氏坚持要见你,朕又看她伤重待死,也不会害你跑这一趟,都是朕考虑不周,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别担心,我好得很,孩子也很好。”我借着他的臂力站了起来,这一路颠来簸去,也着实累了,他不问还好,我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审案上,他一问,觉得脚也麻,腰也酸了。
密姬突然扑过来,吓得随‘侍’在侧的淮阳郡王一把抓住她,厉声喝问:“你想干什么“”
密姬也不挣扎,由得身材高大的淮阳郡王像老鹰捉小‘鸡’一群把她提着,只顾向我们打听:“皇上说的何氏是哪个何氏?”
我很乐意告诉她:“就是何素馨,你家王爷的新宠。”
她立刻兴趣倍增,先前的感伤、呆滞全不见了,带着几分急切问:“何素馨也受伤了?她装死出去后,是不是一直跟王爷在一起?”
“原来你也知道她是装死”,何素馨在宗入府的最后几日,是作为病号单独关押,而后又作为“死尸”抬出去的,我还以为成功地瞒过了她们呢,想不到……
余光所及处,淮阳郡王偷偷檫了一把冷汗,密姬讥诮地笑了笑说:“不过挨了几鞭子,那有那么容易就死,牢房里的这些把戏我有什么不清楚的。”
我也笑着回道:“是啊,你们成都王府里,听说不仅有地牢,还有地下演武堂?”
密姬不答,重新把话题转到何素馨身上:“她是怎么受伤的?”
我飞快地组织语言,说谎也是要天分的,天分不够就要小心措辞:“呃,为救她未婚夫。”
密姬睁大眼睛,我“好心”为她释疑:“简单地说,她未婚夫想带地回乡,你家王爷舍不得美人,不惜拔剑相向,最后两败俱伤。”
密姬气得直骂:“那个贱人!平时在府里装得多老实啊,一副楚楚可怜的贱样,王爷一出事,就把野男人引来了。”
我不客气地提醒她:“你家王爷才是野男人吧,那连她三媒六聘的未婚夫,是你家王爷抢占人妻。”
密姬不接受这样的指责,振振有词地说:“她既然已经做了王爷的妾‘侍’,王爷就是她的夫,她的天,别的男人都是野男人。”
不想再跟她继续“野男人”的讨论,反正最重要的消息我们已经问出来了,我一面拉着皇上往外走,一面吩咐淮阳郡王:“送她回监房去吧,这两天要格外着紧些。小心狗急跳墙。”
密姬依然在后面追着问:“何素馨是不是快死了?”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给人的感觉,她对选一点的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自身的安危。
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对她说实话,不想看她听到何素謦死讯时的得意眼神,故而没有回答她。
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泛起了彻骨的凉意:‘女’人之间的争宠,能带来这么深切的恨吗?何素馨临死念念不忘的是如何利用我的手对付密姬;密姬也一样,不问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只问何素馨有没有死。
难怪后言之中总是那么血腥,‘女’人之间的争宠,能展示出人‘性’中最残忍最黑暗的一面。
夜风递来子时的更鼓,月隐星沉,天地俱寂,我抱紧自己的手臂缩在车厢一角,皇上在车‘门’边不知跟淮阳郡王‘交’代什么,过了好一会才上来。
“晚上有点凉,把这个穿上。”他手里抖开一件月牙白的披风,把我连人带衣揽在怀里。
我靠在他肩上嗡声嗡气地说:“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问。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密姬啊,她不是有个三岁的儿子吗?过去十几天地一直想见我,我还以为是为她儿子求情呢。”现在才悟到,多半是想告密,告诉我何素馨是装死的,要我别放过她。
皇上抚着我的脸颊,轻轻拍了拍说:“她又不傻,既是举家下狱,要放一起放,要杀一起杀,没有单放哪一个的道理,求也是白求。
不管她了,你先闭上眼睛眯一会,睡着了也没关系,等下我抱你回寝殿。”
一晚上经历了那么多事,累归累,却了无睡意,尤其刚听到那么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我感叹道:“原来琰亲王早就入土为安了,亏我们还派出大量人手,恨不得把京城挖地三尺找人,成都王躲在一边看戏,都快乐死了吧。”
皇上凤眼轻挑,不满地斜了我一眼,很快又笑着纠正:“是快死了没错,可惜不是乐死的。”
“是啊,不过,他这个计划还真‘挺’妙的,先派杀手做掉真正的琰亲王,再派人假扮琰亲王在外面‘露’几次脸,造成琰亲王尚在人间的假象,一方面给朝廷施压,让您不得不重用他;一方面也可以把许多颠覆活动推到琰亲王身上。我甚至想,如果那天晚上宋方行刺成功,他会不会再把假琰亲王抬出来,说皇上是琰亲王杀的,他自己再以‘讨逆平叛’的忠臣形象出现?”
皇上揽紧我说:“有道理,只是那晚他进宫没找到朕,这个计划才暂时搁浅了。”
两个人从车里讨论到殿里,又讨论到‘床’上,一夜几乎没合眼。
自皇上临朝以来面临的两大威胁,一个己除一个将除,任谁都会‘激’动得睡不着觉的,更何况,皇上派了那么多人去追捕成都王,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