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口气,对自己摇了摇头。目光一抬,斜前方对面的桌子上,他微偏着头,正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笑。
※※※
一进“玛格丽特”,她就看到了他。他仍然不是单独一个人,旁边坐了两三个女孩。
“要喝什么?我请你。”陈浪琴转身问海琳娜。
结果拗不过,她还是跟着海琳娜到“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是市区有名的墨西哥餐厅,楼上是餐厅,地下楼是酒吧,但领有的是兼具卖酒许可的“全执照”,所以餐厅也供应酒。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海琳娜摇个手。她手腕上各戴了两三个银手环,每次一扬手摆指,就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十分引人注意。
“不用客气,算是答谢你的帮忙。”陈浪琴边说边把散乱的发丝抓到脑后。她还是那一身耐脏的黑衣和破牛仔裤。海琳娜则特地换了一袭赭红镶深金边的短洋装,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全秀了出来。
“我没客气,你留着下次请。”海琳娜边说边东张西望,像在寻找什么。“在那里!啊,卡文也来了。”声音兴奋起来,带着她往场中靠吧台的位置走过去。
不对吧……陈浪琴觉得奇怪,回头看望另一个方向。他坐在那里,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笑了一下。
“嗨!卡文。”她还在纳闷,海琳娜已经拉着她走到一个金发男子的面前。这一桌好热闹,两个长桌并成一个大桌,有男有女约莫坐了十来个人,发色有黄有黑有红有蓝,染得奇形怪状乱七八糟。
卡文?怎么回事?陈浪琴觉得更疑窦。这个金发蓝眼的男人是卡文范伦?那么她老是在厕所前遇见的那个人又是谁?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听海琳娜说道:“你们都已经点好餐了吗?啊!这是我班上的同学,陈浪琴。她才来两个礼拜而已。浩介,你应该也认识浪琴才对。”叫浩介的是把头发染成蓝色的日本男生,好像也在东尼的班上。
田中浩介耸个肩,一副无所谓。
卡文范伦亲切地堆起笑,说:“欢迎!请坐,别太拘束。我们也才刚要点餐而已,你们来得正巧。”后面这句话是回答海琳娜的。
陈浪琴跟着海琳娜找个位子坐下来,就在卡文范伦的斜侧面,隔了两个位子远。她趁乱打量了卡文范伦两眼,果然跟流言传的一样,相当英俊,而且吸引人。
“卡文教的是进阶班,先前下午的选修课,我选过他的写作课。”海琳娜解释说:“我们有时会像这样,大家约好了一起吃饭喝个饮料聚聚聊聊天。”
先前在帮她搬家的途中,海琳娜约略跟她提了她的情况。海琳娜的家人和部分亲戚移民到了这里,都住在奥克兰;她因为已经成年,必须独立办理移民申请。所以,她申请了MBA课程,修完这个课程,有利于她申请永久居留权。MBA四个月后才开课,学校提供三个月的免费语言课程,所以在此之前,她就先上语言课程。
“大家大概都认识,不过也不是每个都认识。卡文有时会参加,只要有他在,情况都会比较热烈。不过,他不是太常参加就是。”海琳娜点了一瓶“红狮”啤酒,直接就瓶子喝了一口。
“他真的那么受欢迎吗?”陈浪琴要了一杯果汁。这两个多礼拜,她天天拉肚子,肠胃脆弱得很,不想喝酒找自己的碴。
“嗯。他长得那么好看,人又亲切,要不受欢迎也挺难的。”
“是吗?”陈浪琴隔着果汁杯看了卡文范伦几眼。他的确是相当亲切——这一点和传言不太一样。
“我劝你最好别喜欢他——”海琳娜“好意”地劝告,很直截了当。“做做朋友,拿来欣赏是可以,但最好别喜欢他。”
“为什么?”她随口问。卡文的确长得非常好看,气质温和,温和得有种居家气息。她对居家男人没太大的兴趣。
“竞争太激烈了啊!而且,恋爱这回事,最好是对方主动,且喜欢你比你喜欢他多。”
没想到这种话会出自应该热情有劲的拉丁女郎海琳娜之口,陈浪琴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吧?!你真的这么想?”她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嗯。”海琳娜一副理所当然。“你别以为我们多么开放大方,其实男女这回事,我们跟你们东方人一样,十分传统保守的。好比说,我们从不主动约男人出去的,那会被认为放荡,很羞耻的。”
“我还以为你们拉丁女郎每个都是豪放女。你们这么敢穿又会打扮。”
“穿着打扮和主动约男人是两回事。我觉得你们有些东方女孩,像日本女孩,才开放呢!”
想想好像是这样没错。陈浪琴淡笑一下,说:“基本上我同意你说的,被喜欢的一方总是比较占优势。但偶尔主动冒个险不是很好吗?老是被动地在那里等等等,搞不好等到头发白了,你喜欢的人却对着别人大唱情歌。”
她这辈子已经受够了“等待”了。恋爱这种事想想其实是不能等的,看准了对象,就大声说出“我爱你”,不幸被拒绝的话,顶多很丢脸,学狗舔舔伤口,然后把它归档注销,一切就gameover掉,拍拍屁股,又是一个新的开始。若还是停留在所谓“含情脉脉”、“相看两瞪眼”的时代,只怕看到头发白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可是对方如果也喜欢你的话,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你犯不着去主动表白。如果他没动静,表示他对你没那个意思,你如果主动了不是很丢脸?”
逻辑上好像挺有道理的,陈浪琴一时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但总觉得有些感觉上的不对劲。
她将目光掉回前方,不防又碰上他的眼睛。他身边坐着一个日本女孩,飞瀑似的一袭乌亮及胸的流苏头,前额齐眉剪开,带着明星似的味道,长得相当冷艳。
“你知道那是谁吗?”她说:“我原本还以为他是卡文。”
海琳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啊,是乔。他也来了呀。乔教另一班进阶班,搞不好星期你就升到他的班上——”她停一下,才又说:“不然,就卡文那一班。你看到他旁边坐的那个女孩没有?很漂亮对吧?她叫琉璃子——听说的,我也没跟她说过话。”
“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还是她不喜欢你——”
“不——”海琳娜连连比个“NO”的手势。“也不是。反正——就是——”她耸个肩,也说不出所以然。
“你上过他的课吗?”陈浪琴问。
“谁?”
“那个乔。”
海琳娜摇头。
“不过,”她补充说道:“听说他上得不错,评价满好的。”
“喔……”陈浪琴喔一声,没什么意义。
这样幽昏的灯光下,隔着距离看,琉璃子的冷艳别有一番神秘的东方调,那种蒙着雾的星月高挂的东方黑的森林深的夜晚味道。尤其她也穿了一身黑,衬得她初雪白的皮肤更显透明。
陈浪琴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记起自己一身的汗臭和脏。她今天搬家,又累又烦的;这件衬衫她已经穿了快三个礼拜……唉!黑色耐脏嘛。
“你们在聊些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卡文突然越过几个同学,凑了过来,吓了她一跳。
“我们在——”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海琳娜才刚张口,陈浪琴很快打断她的话,将话带过去。
卡文没有追问,笑了笑,回到他们原先的话题。
“对不起,我去上洗手间。”陈浪琴悄声对海琳娜比个手势。
走到转角的地方,她和一个刚进门的男子擦身而过,跟着隐约就听到卡文范伦的声音,似乎在喊什么人,很惊讶的样子。
洗手间又昏又窄的,很不搭调,实在有负餐厅的盛名。她匆匆冲个脸,临去时回头瞥了镜子一眼,忽地停下来,走回到镜子前。
她裂嘴对着镜子一笑,跟着笑容一敛,对着镜子,很专注地,说:“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空气滋滋地,她勾起嘴角,对着镜子嫣然笑起来。
她的另一个座右铭是,永远别怀疑自己。
走出洗手间,她和一名金发男子不巧互相阻碍彼此的路,礼让的步调又不恰那么一致,他往左她也往右,他朝右她却又向左,两个人不禁相视笑起来。她笑得很自觉,知道对方在打量,眨个眼都眨得相当风情。
那人索性站在那里和她聊起来,她也不拒绝。聊了一会,对方邀说:“要不要换个地方坐坐?”
她略偏着头,目光水盈盈的。“哦,恐怕不行。我还有同学在。谢谢你的邀请。”
她再妩媚地笑一下,打算抽身了,对方叫住她说:“等等!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她扬头想想,也没什么不可,把宿舍的电话告诉他。练练英语也好,私人家教的钟点费那么贵,这可全是免费的。她知道这种贪小便宜的心态要不得,但既然有机会,不抓住实在有点可惜,再说,这个叫什么的家伙,长得也不错——她这才想起来,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喏,这个。”他递给她一张名片。盖瑞韩德森,电脑工程师,电话(9)815XXXX。“我会打电话给你。”他眨个眼,给她一个飞吻。
陈浪琴微微耸个肩,随便把名片塞在牛仔裤口袋里。走回座位,有个神态冷淡的家伙坐在她的位子上,剩下的空位就他旁边那个,她只好捡了坐下。
“浪琴,”卡文说:“这是我弟弟杰瑞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