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砰”一声,关上门,她才发现她把钥匙忘在房间里头。
算了!没时间了,她快跑出宿舍,跑啊跑,勉强赶在卡文后头进了教室。
“哟,早啊!”卡文回头看到她,戏谑地笑一声。
陈浪琴混笑过去,走到最边边靠近白板的位子。她总是“及时”赶到,没有一次比他早到过;好的位子也早都被挑光。边边的位子其实最靠近讲师,只是太近了,上起课并不是那么舒服,总是很有默契地被空着,她到得晚,那位子反倒变成她的专属似。
没想到她真的被分到卡文范伦的进阶班。海琳娜在乔的班,没有了她,她倒觉得有点无聊。她支着头,目光不巧瞥到坐在正中间面对着白板的琉璃子。
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宠物”。没有了文法,没有了单字和句构,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不停的说说说,看电视新闻,主题讨论等等。现在说话的是琉璃子。
琉璃子在讲狗,讲她在日本的“儿子”哈士奇犬。卡文兴味盎然地听着,陈浪琴巧妙地以手臂挡住脸,不让别人看见,悄悄打个呵欠。
虽然不讨厌,但她也不是很喜欢狗。事实上,对于能被驯服的动物,她都不是很钟情。没有一种动物像狗这么容易被驯服;以人类的立场说那是忠心,可若以动物的立场,那未免太悲哀。但话说回来,若要她在猫跟狗之间做选择,她还是宁愿养狗。想想真矛盾。不过,她是绝对不养宠物的。当一个生命为你所有,必须为这个生命负责,实在是很麻烦。她只愿意对自己负责。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与动物之间的互动和关系,如何化解隔阂,尊重彼此才是最重要的……”琉璃子还在说。“至于金钱、珠宝什么的,只是身外之物,根本就不重要,汲汲营营于那些东西的人实在太愚蠢了。”
陈浪琴听得微微皱眉,不怎么以为然。她最讨厌这种高调。身外之物怎么会不重要!我们这一生,就这些“身外之物”在愉悦我们,满足我们的精神感官,怎么会不重要?再说,人与人之间的交接,绝没有琉璃子以为的那么可亲、动人;以人性来说,物质才是存在永恒的前提。
“浪琴,”卡文忽然点她的名。“你今天一直很安静。对这个主题,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Well,”陈浪琴试着打起精神,声音却还是懒懒的。“我是不养宠物的——”她发现卡文范伦扬了扬眉。“不管人与人,人与动物,或者动物之间,本来就有差异存在。差异就是差异,不协调就是不协调,为什么非得要什么‘化解’、‘了解’的制造一个大和解的场面?我想,除了人,其他生物是不会这么想的。人会这么想,着眼点还是为了自己存在的利益。这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多让很多种生物免于绝种。不过,我是绝对不养宠物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主观的想像一下,如果我是被豢养的动物,而且是出于非自愿的,那我一定会痛苦死。”
“如果是出于自愿的呢?”一颗绿色冲冠头的田中浩介插口问。今天他把原先蓝胶似的头发改染成可怕的绿色。
“那我会很高兴,我喜欢被宠爱的感觉。”她闲闲地回答,加个妩媚的表情,一大半的人看了都笑了。“不过,”她跟着说道,态度还是懒洋洋的。“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动物是自愿或非自愿被豢养。乍看之下,养狗养猫是再自然不过,它们是跟人类关系最接近的动物,但那是因为人类压榨了它们的生存环境和空间,迫使它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种强迫性关系。注意,它们跟我们人并不是一种‘共存关系’,而是‘依赖关系’。能有对象依赖想想是挺好的,可如果这是一种没有选择性的‘强迫依赖’,就不怎么好了。当然,猫狗是被驯服了;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被驯服。但我想,有些野气,还是比较好的。”
糟糕!说完了她就后悔了。她没打算说这么多的。她并不喜欢这种无济于事的讨论和清谈。当然,也不是做什么事都非有个目标的不可,只是……哎,反正她就是不喜欢。她觉得自己说的这些根本也是一种高调,比琉璃子的好不到哪里去。
真是的!她开始怪罪自己的睡眠不足。
“很好。大家的意见都不错,表达能力也十分好。”卡文并不做评论。进阶班的目的是让大家能不假思索的用英语说出自己的想法,让口语能更流利,文法、句构的问题都被丢在一边。但每个人必须自己去找文章读,要不然会死得很难看,程度落差很明显。
卡文范伦发下一篇新闻文章,乱序编印,要求大家十分钟内阅读完毕,将原文照应该的秩序重组起来。
这是每天必上的功课,常常还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跟着,是半小时的新闻英语听力练习,得边听边做摘要,并且回答问题。
陈浪琴勉强打起精神,只听得耳边一连串叽哩呱啦。不行。她根本有听没有懂,她的头重得要命,又想睡觉。
结果自然惨不忍睹。卡文大致巡视了一圈,看到她那张满江红的问卷,笑说:“颇为壮观。”
她耸个肩。是真的颇为壮观。侧头一偏,和琉璃子打个照面。琉璃子对她笑一下,她也笑一下。
“怎么了?”下课后,卡文边收拾东西边问:“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有那么槽吗?”陈浪琴苦笑一下。“我昨晚没睡好。”
“为什么?做恶梦了?”
她瞅他一眼,他噙住笑说:“听说你住宿舍,那难怪!”
说得他好像挺了解。陈浪琴又苦笑一下。她没想到宿舍会那么“精彩热闹”。宿舍二层楼的建筑,一楼男女混合,二楼女生住,男生则在三楼,她夹在中间那一层。往往晚上十一、二点了,还可以听到走廊有人奔来走去,上访下探,好不忙碌。她左边房住的一个韩国女孩,老是半夜起来讲电话,不时在电话中和男朋友吵架。右边那间,住的好像也是台湾来的,但她跟对方没深交;听说是失恋了,男朋友在台湾另结新欢,昨天一晚上,就听她一整晚放同一首歌曲“泪海”,差点搞得她发疯,半夜里还听到她痛哭流涕,如此这般,她也不好埋怨。
总之,别人失恋、跟男朋友吵架,她跟着遭殃就是。
卡文把东西收拾好,站定,似乎是在等她的意思。她草草把背包整理好,和他并肩走出教室。
“你刚刚那论点有点残酷。”卡文说:“虽然你说得也没错,不管情感上或功用上,我们驯服这些动物加以利用,填补生活的不便或空虚。不过,人的感情其实比我们自己所能想像的脆弱,还要难以应付寂寞,对于宠物,总有许多人是很真心的。”
“你试着想解释是不?”
“也不是,只是有些感想而已。”
“我是说我不养宠物,又没有反对别人养宠物,你不必那么紧张。”教室在三楼,楼梯有点窄,陈浪琴转头对他巧然一笑,手臂轻轻碰触到他的衣袖。“而且,我也不排斥去当个受宠的‘宠物’。”她眨个眼,意有所指,笑容漾得万分俏皮。
卡文哈哈笑着。“少来!你不是那种人。”
“怎么不是?!”她略侧着脸,波眼一转,转成一种睇睨的风情。“女人总喜欢捡偷懒的生活方式。”
她无意对卡文范伦施媚,言谈间也没有调情的存心,但不知不觉下,她流露出一些妩媚的神态,倒像预谋的风情。
“没有一种生活方式是可以省力气的。”卡文笑盈盈的,对她的说法好像很感兴味。看看她,又说:“听说你前些天遇到杰瑞米了。”
“对啊。”陈浪琴点个头,脸上的笑尚未收住。
“他说你买了个大脸盆。”
“没错。”
“还说你很用功,阅读难度很高的课外杂志。”
陈浪琴忍不住扬起了眉,说:“也没错。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了,就这些。”卡文范伦仍然噙着笑,仿佛有些什么意味。“这些就让他对你印象足够深刻了。你是个会让人惊讶的人。”
“哦?请问这是批评还是赞美?”陈浪琴勾勾嘴角。
卡文偏头一笑。说:“当然是赞美。”
“那就谢了。”她毫不掩饰她接近虚荣的愉悦。受称赞总是让人愉快的事,她没理由不高兴。
她的反应让他似起了一丝兴味。卡文仍然侧着头,含笑问:“如果是批评,你就不接受了是不?”
“答对了。”陈浪琴嫣然笑起来。指指通往宿舍出口的走道方向说:“我住这边。明天见了。”
卡文范伦是一个雅致的人,而且赏心悦目,和他聊天十分愉快。她喜欢这种感觉,没有太多的惊险起伏,情绪不会有太大的负担。不像那个杰瑞米——他的侵略性比较强,干扰性也大,虽然跟他在一起,感觉愉快又不坏。
她转个弯,不回宿舍了,改变主意往餐厅走去,在楼梯口和乔迎面相遇。难得他们在厕所前以外的地方碰到,她停下来,泛起笑说:
“嗨,伊顿先生。”
伊顿是他的姓。她这么正经八百未免太礼貌,脸上那个笑也未免太泛滥。
“叫我乔。”乔也跟着笑。他的笑跟卡文范伦带着温和亲切偏中性的笑不太一样,他的笑要男性一些,让人胡思乱想多一些。
她抿抿嘴,笑意漾在水汪的眼睛里,重复一次说:“嗨,乔。”声音低了一些,速度也缓慢了一点,仿佛也多了点什么意味。
“难得在那‘特殊’以外的地方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