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空 阅读记录
全息投影仪熄灭，洛希松开帕里萨的手，回过身去面对着一众裁决官。他眼底的柔软在转身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份破绽是专属于邓槐灵的，在扮演领袖的时间，他从来都公正而冷情。
他淡淡地扫视所有人：“你们都听到了，我急着发动战争，的确是出于个人原因。我的爱人在罗伯特手里，不摆平二区这档子破事，就没法深入主城区去救槐灵。”
“但我必须向各位申明，这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心血来潮，不会将二区拖进内战不休的深渊。”洛希留意到部分裁决官的顾虑，不容置疑道，“我之所以决定动手，是因为我们拿到了脑扉之锁，西部人心动荡，时机已经成熟，就算三五年后再做决定，结果也是一样。”
“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很久，我将它分为两步，第一步就是，东部同盟的军队会在十二小时内攻下东1，把维克托的势力彻底逐出东部。”
洛希随手拿起派珀办公桌上不起眼的电子钟，放在所有裁决官面前，“请以此为准，校对作战时间。十二小时后，我希望它能出现在东1行政中心的办公室里。”
派珀注视着他手里的电子钟，犹豫地说：“这台钟表……通常要比标准时间快两分钟。”
“从现在开始，它就是标准时间。”洛希扬起眼眸，漆黑长发将他的脸庞衬托得胜似冰雪，上位者的威压沉在众人心头，“还有异议么？”
他身上有什么地方跟十年前不一样了。除了第一次与洛希共事的李菱与江口侍，剩下的派珀、杀手和帕里萨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所见到的是剥落了质朴外壳的宝石，不再隐藏熠熠光芒，而是以它夺目的光辉惊艳世人。即便在十年前的血色圣诞，洛希也没有想要施展自己的战争才华，那时他的愿望只是攻入主城区，救回维克托，仅此而已。
“李菱。”洛希对东2的裁决官勾了勾手指，“带我去你的辖区，我想在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坐镇指挥。其他人遵守原定计划，按照标准时间发动攻势，散会。”
李菱没敢再提出异议，低眉顺眼地走到他身边。裁决官们纷纷向洛希行了军礼，涌出门外，高效地执行命令。
办公室静了下来，洛希望向空荡荡的会议桌，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他又有两天一夜没有睡觉，而战端一旦开启，超过半小时的休憩都会成为奢侈品。
他感到额角有血管在突突直跳，一方面是因为缺乏睡眠，另一方面，则因为混沌不清的疯狂。派珀以为继昨夜的事件以后，他已找回了理智，其实他没有——洛希已经为邓槐灵失掉原则和底线，评判事物的标准不断倾斜，整个世界在他眼里扭曲了。
若是在十年前，他不会用军人和平民的性命去交换所爱之人的命，每一条生命在他眼里都无比珍贵，他曾真心认为，自己会把满腔赤诚尽数奉献给民众。
但直到他爱上邓槐灵，才看清了自己没那么高尚。对邓槐灵的爱意焚烧着他的信念，将博大宽容的爱烧成自私的爱，为了救回那个人，他宁可放手让疯狂蔓延滋长。
洛希带着李菱走出了办公室。在这间屋子以外，广袤的二区东部，所有的时钟一致往前拨动了两分钟，那是战争的号角，也是倾斜的准绳。
*
雪花沉静飘落，夜幕笼罩着二区表面的平原。黑暗中，星罗棋布的火光在雪地上亮起，光芒晕染开来。
二区的地表很少住人，多数居民都住在庞大复杂的地下城中，即使平原上有零星的建筑，也是作为军事基地存在，守护着通往地底的电梯入口。
此刻这些军事基地正熔作金黄火海，枪声和爆炸声远远回响。东部同盟的轰炸机自黑夜里现身，像是海里洄游的鱼群，分食着几团饵料。
坦克和装甲运输车源源不断地从邻近的东2开来，将东1的军事驻地碾成齑粉，手持枪械的士兵们跳下车辆，试图冲入电梯。
这是洛希发动战争的第四个小时，然而东1的地面入口还未被夺下。相较于刚开始的措手不及，维克托麾下驻扎在东1的军队已经有所反应，关闭了电梯的运转系统，将入口封死。
雪地上泼溅着血花，经过四小时的强攻后，电梯井周围的尸体堆积如山。
洛希坐在东2行政中心的全息屏幕前，右手撑着头，凝视地图上电梯井的位置。在他的四周，座椅呈辐射状排布，数百名来自不同辖区的智囊忙碌地工作，源自战场的消息经由他们过滤，流至洛希耳边。
这就意味着洛希要同时应对多条战线的汇报，并及时给出答复。他快速切换着耳机内的频道，冷静地下命令，就算是伤亡报告也无法牵起他眼中的波澜。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旁暴跳如雷的杀手，对方正在自己的频道里狂骂部下：“一群饭桶！让你们黑个东1的控制系统就这么难吗？这只是电梯而已！电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巴比伦塔呢！”
暴怒的吼声贯穿耳机传来，洛希蹙了下眉，摘下耳机：“杀手，你那边……”
“马上就好，”杀手心知任务已经超时，顿时夹起了尾巴，乖巧地敲打着键盘，“我已经亲自动手了，电梯半小时内就会升上来。我建议先让我们的士兵避战，等我黑进系统再发动总攻。”
洛希点头，重新戴上耳机，向前线军官下达了杀手提议的命令，又切到下一个频道：“帕里萨。”
“洛希，”帕里萨的声音透过电波抵达他耳边，带着水声和空洞的回响，“我在东1的排水系统底部与你对话。你应该能在全息地图上看到我的位置，目前行进一切顺利，没有遇到防守力量。”
“我能看到，继续前进。”洛希将地图放大，拖动到排水系统的位置，“杀手刚刚帮你黑掉了这条路上的所有自动机枪，在到达地面前你不会被自控火力攻击，但是依然要小心人类士兵。”
“收到。”帕里萨简短地说。他和手底的军队在污水管中跋涉，浓重的黑暗里，只有雪亮的射灯映照着粼粼水面。齐膝深的淤泥没过军靴，渗入军裤，使他的洁癖严重发作。
他连接洛希的频道，只是想听听那人说话，似乎这样一来，耳边就会变得干净。
洛希全神贯注地端详着地图：“我看看……派珀就要杀进东1地下城的边界了，那里有十二道隔断门，你通过排水系统潜入地下城后，只需从内部开启一道。目前来看，你的进度领先于派珀，麻烦你在污水管里待一会儿，等我命令。”
帕里萨用滴着脏水的手扎起了金发，示意军队原地等候，随意靠在肮脏的管壁上：“嗯，不要紧。”
洛希切断了通讯，转入派珀的频道。甫一接通，暴戾的枪声就炸穿了耳机，派珀沐浴在枪林弹雨中，按紧了胸前的麦克风：“洛希？”
洛希还没询问，派珀就风风火火地抢过了话头，“我知道我推进得不够快，但别让李菱给我增援，我只相信东3的军队，让李菱那个老头滚去后勤做饭！还有，你必须看紧他，防止他给维克托通风报信……”
“我只是想问你情况如何，”洛希无奈地打断她的叮嘱，“他被我留在身边，跑不了的。”
“还有半小时。”派珀好像藏到了掩体背后，震耳欲聋的枪声变小了，她喘了口气，“半小时后，我的军队就能来到隔断门边，记得让帕里萨帮我开门。”
与派珀的通讯结束，洛希靠在椅背上，耳边无穷无尽的讯息依旧从各个频道送来，不过看上去三条战线都在沿着正轨行进，他们的计划制定得很完善，没有需要额外操心的地方。
……假如排除掉那些死去的士兵，和被殃及的民众的话。
洛希疲惫地闭上眼假寐，微亮的黑暗里是一滩又一滩的鲜血。他听到了伤亡报告，战争还没有结束，可智囊团中的分析师告诉他，仅仅十二小时的战斗，军队连同平民的伤亡人数会达到一至两万人，其中大部分是他在东1管理过的民众。
用两万条他所珍视的生命，交换他的一己私心，值得吗？
无论如何歉疚，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好在他已经历过无数场战斗，身上背负的人命够多，新增的数目大约不会将他压垮。
炮火声摇撼着地面，震得东2的行政中心也微微动荡，洛希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自觉打了个盹，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杀手张牙舞爪的拍桌声吵醒。
“成功了！”杀手拍完桌面，又欣喜地来拍他的肩膀，“我攻陷了东1的控制系统，我们的军队可以下去了！”
洛希抬眸，看向投影仪显示的景象，成群士兵从掩体后冲出，蜂拥向几十处洞开的电梯厢门，侵入东1地下城。
全息地图上闪烁着红点，帕里萨率领的军队攻破了地下城内部，等候与派珀里应外合。派珀也将战线推进至隔断门附近，已经没有能够影响战局的因素存在。
胜负已定，洛希缓声下令：“告诉派珀和帕里萨，发动总攻。”
接着他摘下耳机抛给了杀手，起身离开座位。
*
东1的代理裁决官躲在办公室内，听着外面隆隆的炮火声发抖。
维克托给他的命令是守住这里十二个小时，静待支援，但是在第五个小时，从电梯井到隔断门，甚至到排水系统，一切重要的关卡都被攻破了，东1漏成了个千疮百孔的筛子。
东部那些剽悍的裁决官简直是怪物。他畏惧地想，比起崇尚等级制度的西部，几乎所有的东部裁决官都受到了洛希的影响，行政中心设在军队里，高官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一旦战争来临，根本不需要动员，在几分钟内就能准备出发。
可是西部呢？东1的代理裁决官绝望地收拾起了细软，打算逃跑。他不相信维克托能在下一个钟头把士兵送来，而面对东部剩下五个辖区的联合军队，东1这点守军撑不住多久了。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重重敲响，走廊上传来了军靴的声音，不止一个人，而是整队的士兵。
都这个时候了，东1的军队全部被派到了前线作战，怎么会有人来？
只有一种可能……代理裁决官打了个哆嗦，只有一种可能，前线的士兵已经死完了，敲门的是洛希的军队。
他惊慌地拔出枪来，对准了门的方向。办公室门被缓缓推开，在看到那袭洁白军装的刹那，代理裁决官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闭上了眼，恶狠狠地扣动扳机。
枪响在室内回荡，却没有惨叫声响起。他颤抖着睁开一点眼睛，面前明艳动人的领袖正笑看着他，不赞同似的摇了摇头。
“我有没有说过，这辈子最讨厌被人用枪指着？”
子弹叮铃一声，轻轻坠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