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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花》39 叁拾捌 • 寿辰

作者:爱未 字数:3592 书籍:无双花

  午后雨去,雀声欢跃而起。

  亭间几名女子沿石几而坐,苏小妩手捧黄釉茶盏,目不转睛望住挖碧液上的几瓣茉莉,仿佛目睹一羽轻舟泛于逍遥之上,她心驰神往,已然教那悠哉的浮律挖牵走了思绪。半晌稍缓,只觉方才身畔莺声笑语止了响动,侧目一看,方见亭内几人皆已滞了闲谈,皆朝她看来。

  完颜氏微蹙了眉,道:“唤了几声,你这才收回神来。”

  苏小妩略窘,又不知先前几人言至何处,便仅是赧然一笑,未语。

  完颜氏又道:“方才谈及几日后便是你生辰,依爷的吩咐,我已命人订了些布匹为你制几身新衣,膳房那儿也传了话,当日再备些红果寿包,若令有所好,不妨再予我说说,我好早些交代下去。”

  苏小妩早年于宫中时,每逢瑾阑生辰,十格格便赏些香粉膏脂,入了长春宫后,缘衣也每年托了膳房熟识的小太监制些糕点来贺。日子久了,即便实非其生辰,逢至此时日,苏小妩亦知自己又于这时代逾过一载,瑾阑自少女成了双十已去的府中女眷,苏小妩每思至此,便不敢再想,十余年光阴,她仅能小心翼翼沿了宫墙府壁追溯,尚有不愿触及的伤处,若是将这十余年与已渐模糊的来处重叠,便又要生生在心里刻下一道荒芜的疼痛。

  苏小妩谦然道:“得爷与福晋眷顾体恤,已是莫大之幸,瑾阑已心满意足。”

  完颜氏浅浅一笑,仿佛偶有风拢静湖,微微漾起一抹纹路,又速然化去,似是从未泛起。苏小妩想完颜氏淡得过分冷清,令人不愿接近。

  归了房,苏小妩闲来无事,落坐镜前将耳后一屡乌发散下略作梳理又再拢起,那小髻却总是挽不回先前的模样,她反反复复散下挽起几回,许是有些躁了,反倒失了兴意,怔怔任那发束披在肩前,拿了朱漆小梳一遍遍捋着。

  闻得婉书呈来梨水,苏小妩撂了梳子,泄气道:“你来瞧瞧这髻,任我如何摆弄,都折腾不出你先前打理好的样儿。”

  婉书只好搁下白瓷盅,入了里间为苏小妩梳髻,苏小妩本是细致看住婉书手法,誓要弄清来龙去脉之意,未待须臾便有些目倦,略走了神竟丢了步骤,于是兴致全无,耷下眼敛养神。

  婉书素来喜与苏小妩攀谈,言辞处处投其所好,今日确颇为反常,久久不见语。

  苏小妩感无声尴尬,便幽幽地道:“这日子着实闲得发慌。”

  婉书沉沉叹了一声,道:“主子当真一点儿也不恼?”

  苏小妩不解:“恼什么?”

  婉书话到了口边,又忽然咽下:“主子既然不晓,奴婢也知这话不当讲了。”

  苏小妩徉怒道:“你何时也学会这支支吾吾的本事了?既是有话,旦说便是了。”

  婉书顿了顿,道:“府里有话儿,都在背地里传主子进府两年从未侍寝,是遭了爷的冷落。”

  苏小妩虽是一惊,却未有怒意。

  婉书却甚感愤然,接着道;“主子不拘礼节,待婉书甚亲,婉书便斗胆直言,那些闲言碎语着实难以入耳,他们……”

  “罢了。”苏小妩打断便道:“爷两年来未在我房里留夜,这可属实?”

  婉书虽点了点头,却甚是不甘,一句“可是”脱口而出,苏小妩又道:“本是事实,我尚不在意,你何须为此与人伤了和气?”

  婉书满面无奈,低声道:“主子若是不在乎这些,又为何嫁入府中呢?”

  苏小妩摆弄着梳子,未答。

  初府时虽不由己,她对十四阿哥却是心存感激,他予她一处容身之所,她如愿以偿,逃离一般出了宫,从此与八阿哥无从见,本于心底深知,终将自欺欺人,未料除夕与八福晋一叙,她竟不得不释然了前缘。她耗尽两个春夏,终是懂得了随遇而安,任那一只纸鸢以她人的瑰丽姿态远去,她不再追寻,便终于止下了心间凄苦。

  两年来十四阿哥虽常邀她饮茶赏景,她棋艺不精,他便改作撰书绘画,交予她研墨的差使,逐日累月,他从未以身阶凌驾,如完颜氏所言,迫她尽人妇之道,二人自淡泊间生出些许默契,颇有相敬如宾之感。他既从不留宿她房内,完颜氏便也无从责罚她,她心中又生出感激,却又觉出他对她似隐隐有些介蒂。许因他曾目睹她的过往,即便大度将她收入府上,仅是对她有些难舍,便心生怜惜,但她已然步出前尘,他从未知晓。

  苏小妩蓦地悲从中来。十四阿哥的淡定释然竟令她疼痛难捺。

  不明婉书有心或是无意,但确是骤然惊醒了梦中人。

  苏小妩心有郁结,便嫌房中窒闷,午憩后常在园中闲看,巧遇了弘春毕了一日经课,由婢女伴了行至园中,见了苏小妩便是一脸悦色,上前便道:“格格也来转园子?”

  苏小妩故意敛起眉,愁叹道:“春儿至了年岁,便常忙于课业骑术,再待上一两年便要足了谈及婚配的年岁,我无人玩耍,自然寂寞得紧。”

  弘春面上微微泛红,十三岁的少年,面容已逐渐生出些棱角,此刻又带了几分青涩年际独有的羞赧,初生的绮意一般,光华夺目,神采飞扬。苏小妩看得有些入神,似是自这少年面容中寻得了自己稍纵即逝的一段年岁,目中又扬起些惋怅。

  弘春见她神色由晴转阴,不免担忧,便道:“听闻格格生辰将至,都说寿星为大,难怪要来嘲弄春儿。”

  苏小妩微晗了双目,煞有介事地道:“可不是,寿星为大,却不见春儿备份寿礼,我不提点提点,恐你记不起呢。”

  分明仅是笑谈,弘春却神色郑重,道:“格格要什么?”

  苏小妩瞧着眼前少年,心底不由地扬起一抹暖意,流光异彩一般在唇角晕开,扬起朗朗笑意,道:“我听闻你除却识书习字,师傅亦授音律,你额娘偶有谈及你奏笛时扰了她午憩,不如就为我奏一曲吧。”

  弘春略作思量,允道:“也成,只是格格要听哪支曲子?”

  苏小妩道:“高山流水,彩云追月。我虽不常赏笛,但也猜得出大抵是这些附庸风雅的意味,你随便捡着奏便是了。”

  弘春道:“格格言下之意是不喜花鸟风月,奏来又有何义?不如格格说首喜爱的曲子,春儿习过后勤加练习,待寿辰再奉上也不迟。”

  苏小妩一时却寻不出个心仪的调子,不由懊悔自己十余年来度日恍惚,竟对乐曲歌赋全然无知,竭力思索,仅能忆得宫中盛宴时的鼓乐,却偏偏想不起那旋律,而后悟得自己始终是屹在隅处,只寻觅着昼夜念想的身影,从未留心轻歌曼舞,那一场场奢宴,仅于她心里留下舞娘缤纷似霞的裙摆纱袖,隐约有鼓点错落,终究凐灭于席上觥筹之间。

  苏小妩惊觉自己再度出神,便连忙自记忆间翻出些幼年时的歌谣,将那曲调断断续续哼唱着。

  弘春却蹙起眉,道:“格格哼的这曲子真怪,确非附庸风雅,也与民间小调有异,更不似疆外曲谣……”

  苏小妩道:“是幼时邻家孩童常在唱的调子,你生在京城,又未曾出巡,我故里的歌谣你自然未曾闻得,有什么稀奇?”

  弘春只得道:“春儿学便是了。”

  谈及童年,苏小妩难免惆怅,兀自喃道:“那时身在家中,即便受了些管束,日子却最是无忧。”

  弘春倒来了兴致,询道;“格格童年于故里都做些什么?”

  苏小妩思索片刻,道:“儿时不喜出户,独处房中,终日就瞧着一个匣子,一瞧就是一整日,有时能看得废寝忘食。”

  弘春惊异,道:“那木匣子里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么?”

  “就似个寻常箱子,有这般大。”苏小妩起身比划着,一面道:“里边有人说故事,演戏,逢年过节还能瞧见一群人载歌载舞,热闹得很。”

  弘春摇头道:“格格又唬人,世上哪有这样的匣子。”

  苏小妩莞尔,本欲再渲染一番,却蓦地叫自亭台处行来的一个身影摄去了视线。

  十四阿哥一身青衫,她目不转睛,惟恐他融在了柳荫里。

  苏小妩与弘春分别请了安。

  “自远处便见你二人谈得甚是欢畅,不知所议何事?”十四阿哥笑道。

  苏小妩道:“与春儿有些时日未见,难得照面便闲谈几句。”

  十四阿哥略晗首,又向弘春道:“月初曾言要考你经课,宫中务繁,竟拖了半月有余,今日难得闲暇,抽几则叫你背默罢。”

  苏小妩怜弘春方才毕了例课,眼下又要受其父亲考问,想出言庇护几句,却闻弘春恭敬从命,向二人辞过便径直先往书斋去了。苏小妩望住那仍旧瘦弱的背影,却想着他已非那个羞怯憨实的孩童,短短两载,皇亲府苑内的少年竟要舍弃玩耍之闲,埋首经课书赋,荣耀并警惕于自己异于寻常百姓的血脉,她不禁想着,此下弘春心间,是否也已埋下了关乎山河社稷的憧憬。但她亦甚是明暸,四阿哥几年后将继帝位,十四阿哥性命无忧却宏志难酬,落泊不甘,那倾帝王一生,耀目却又艰险的远志,与十四阿哥父子皆无关联。苏小妩已然目睹八阿哥踏上既定的轨迹,眼见挂念之人步步兑现了宿命,却无从相助,抚慰似极了欺骗,如是悲怆将苏小妩折磨得心力交悴,她却深知,自己或许要再度历经一次了。

  苏小妩回过神来定睛看住眼前人,暗自庆幸将来他虽难遂君临之愿,至少性命无忧,康熙末年更历下丰功伟绩博得后世赞誉。自得慰籍一般,她眸中添了些笑意。

  约摸弘春当已置备妥当,十四阿哥将行往书斋,苏小妩思索忐忑再三,终是于十四阿哥提步时足了勇气,道:“瑾阑生辰当晚,可否请爷至厢中一叙?”

  十四阿哥蓦然滞下步子,回身望住她片刻,目中似有欣喜,却顷刻再蒙上氲色,道:“那日宫中有务,许是不将归府。”

  语落便行去。

  难辨失落或是赧怯,苏小妩竟要落下泪来。

  数日后,寿辰至。

  府内本要设家宴庆贺,珍馐美酒已遣人置备,却忽闻完颜氏之子弘明于郊野策马不慎跌落,昏迷着由家丁诚惶城恐地送回府上。福晋嫡出便是侯府命脉,举府惊惧,急忙传了医诊治,完颜氏真真失了平日从容,满面愁恐,其余几房女眷纷至其房中探过弘明,均教完颜氏以室中人杂气闷,要阻弘明气脉为由拒回己处,苏小妩亦属其一。

  返至厢中,见了昨日送至的缎匹衣衫,鲜艳动人的颜色,更衬得室中萧索冷清。婉书呈了寿包,苏小妩全无食意,仅是倦怠地倚了床梁坐着,目中空洞。

  婉书见状劝道:“主子,寿辰乃吉日,如是郁郁寡欢,来年便要触霉头的。”

  苏小妩不答。

  婉书叹了几声,只得退下。

  酉时,十四阿哥自宫中匆匆归返,抵府便径直往完颜氏房中探望,直至戌时仍未见出。

  苏小妩索性更衣入塌,却逢辗转。

  惺忪间闻得屋外动静皆止,自昏时府中奴才婢女便里里外外络绎进出,奔忙送药,此间蓦地全无声响,清寂得似能闻得自己的吐息。

  仔细聆去,却识出是两人的呼吸。

  苏小妩惊醒一般睁开双目,席于塌侧的男子一如往昔,仿佛多年前她病痛中所见,仿佛新婚夜她假寐时所见,她终于将他的手紧紧攥住,贴近面庞,久违的陌生体温,她想与这温度彼此融化,只因不愿再错过。

  “弘明如何了?”她低声问。

  “守了整晚,亥正时醒来,眼下已无大碍。”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彼方。

  她像是用尽毕生气力一般起身拥紧他,惟恐他在她屡屡犹豫时走向别处。当他的体温终于将她裹住,她在瞬间涌出泪来。顾盼多年的幸福厌倦了蹉跎,在那略带痛楚的温情里安安稳稳地生了根。

  他问:“可是为了报恩?”

  她狠狠在他肩头留下齿痕,道:“事到如今,爷若仍作此想,那这便非报恩,是抱怨了。”

  “丫头。”他低声唤着。恍如隔世的宠溺称呼。

  她说似能听到空前的欢喜绽放在耳畔;他说,是盛开了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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