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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兰图出身于鄂尔多斯部的博尔济吉特氏, 太宗皇帝时和兄弟一起率部归顺当时还是后金的大清,隶属蒙古正黄旗,后来因功改隶满洲正黄旗。
多尔衮摄政的时候, 喀兰图兄弟对顺治皇帝忠心耿耿,两代帝王都念着他们的好,康熙初年,喀兰图就官至理藩院尚书、内大臣、加太子太保,虽然他年纪大了, 但是没有谁敢和他过不去,就连鳌拜也不会在他面前甩脸子。
不过鳌太师想的是他们都是一个阵营的人, 四舍五入就是自己人,连自己人都难为简直不像话。
喀兰图年纪大了, 理藩院的事情大多由右侍郎阿穆瑚琅来处理,如果不是最近朝中事情多, 南方各省的官职调动频繁, 吏部的人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左右理藩院的事情可以往后拖, 于是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隆禧托着脸坐在旁边, 等喀兰图戴好眼镜然后凑过去,“老尚书,看清了吗?”
他也想今年才三岁, 三岁肯定不用出来干活, 可他现在都快十岁了,再怎么显小也不可能和三岁小孩儿一样。
老尚书大概是真的老糊涂了,他们家汗阿玛已经过世那么多年,想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只有三岁。
哦,如果这人能在理藩院再待几年, 没准儿能等到下一辈的阿哥三岁来这儿串门。
喀兰图终于想起来今年是哪一年,连忙站起来告罪,隆禧看他颤颤巍巍的样子,生怕把老人家急出个好歹。
鳌拜站在旁边看热闹,乐呵够了才带着手忙脚乱的小阿哥去其他屋里串门。
喀兰图老眼昏花干不了活儿,理藩院的文书什么的都在几个侍郎那儿,尚书的屋子早几年就只用来喝茶休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点儿,等到了中午,不回府休息的侍郎们也会到这儿吃饭喝茶。
隆禧走的时候还在想,他要是真的只有三岁就好了,三岁的小孩儿可以肆无忌惮到慈宁宫告状,现在不行,现在去告状也告不赢,还会被臭哥哥拎出去再教训一顿。
只有小孩子才有告状的权利,大孩子没有,大孩子只有挨教训的权利。
鳌拜在理藩院也没有正经的房间,有事儿了就去找那几个侍郎,没事儿了就和喀兰图一起喝茶唠嗑,他就是来这儿镇个场子,没必要再刻意给他腾地方。
鳌太师收敛起来那是真省心,和以前相比简直是两个人,但是要说他是怕皇帝掌权秋后算账,人家在皇帝跟前也没缩着脖子过日子,要说他不怕皇帝计较,他在外面又真的开始守规矩了。
奇怪,不对劲,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鳌拜脾气好了对他们来说反正不是坏事儿,既然如此,那还管那么多作甚?
其实鳌拜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多活几年,等到大孙子长大成人了再作死,现在就作死的话,儿子在朝中无所建树,大孙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家里没了他这个顶梁柱可怎么办?
还有就是,他们小阿哥喜欢在外面玩,身边没个得用的人也不行,阿哥爷脑子活络,那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来想去还是他来帮衬着最合适。
他们几个老东西从辅政大臣的位子上退下来,再过问朝中大事就不合适了,但是在上面待习惯了,再让他们去管边边角角的小事儿他们也拉不下脸。
看苏克萨哈,天天臭这张脸跟别人欠他多少钱似的,再看遏必隆,遇见个能出京的差事就激动的跟什么似的,抢到手了之后火急火燎就跑出京城。
不像他,天上掉下来个小阿哥到他怀里,他帮着小阿哥处理那些琐事,既能让皇上看到他的辛苦还能不招皇上记恨。
嗨呀,老天都帮衬着他。
理藩院的几个侍郎都在忙活,看见鳌拜带着阿哥爷过来也只是打了声招呼,如果单纯只是招待喀尔喀的使臣,他们要忙活的还没那么多,问题是他们皇上想要的不只是喀尔喀三部认错。
漠北离中原太远,很多事情朝廷鞭长莫及,不像漠南各部已经被整编成旗,还有朝廷派去的官员和蒙古亲王郡王们一起处理政务。
喀尔喀各部什么时候和漠南蒙古一样由朝廷重新整编,朝廷什么时候才不会对他们防备到现在这种程度。
这次喀尔喀三部派使臣过来,如果单纯是认罪认罚,过几年北边还少不得再起战事,如果是愿意接受朝廷的整编,过几年的仗不用打了,他们理藩院要忙活的事情就更多了。
理藩院理藩院,他们管的就是边疆蒙古、西藏各地的事情,漠南蒙古这些年还算老实,除了一个察哈尔本就地位特殊又被忽悠着搞事,如今被打散了南迁到河南山西等地,以后也没有察哈尔部这一说了,有察哈尔的教训在前,漠南其他部落不会想不开主动找死。
皇上能让察哈尔部消失在草原上,自然可以让其他部落也消失在草原上。
中原久经战乱,现在还没有恢复到太平盛世的状态,只要朝廷想,内地各省都能给出地方来安置北边的蒙古朋友。
种地不是天生都会的,放牧也不是天生都会的,只要愿意学,过不了几十年,内迁到中原的蒙古牧民就会成为种地的好手。
不要怀疑他们家皇上干不出来这种事情,年轻人脾气大,能干出来什么事他们都不意外。
隆禧跟着鳌拜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被带到外面树荫底下乘凉去了。
看院里小厮搬东西的熟练程度,这种事情以前肯定没少干。
鳌拜悠哉悠哉坐下,美滋滋的咂了口茶,然后才摇头晃脑说道,“咱们家皇上记性好着的,太宗皇帝当年已经在着手准备将喀尔喀各部整合成旗,结果太宗皇帝病逝,喀尔喀那边忽然反悔,同样的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那边接二连三的给朝廷找麻烦,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这次铁了心的要完成太宗皇帝未完成的事情,喀尔喀那边还有的磨。”
不是他对他们皇上没有信心,而是喀尔喀那边的家伙诡计多端,那些人要是肯和漠南各部一样消停,这些年朝廷也不会分出那么多兵力专门防着北边来犯。
以前他们是关外蛮夷,都是中原防备着他们往南打,现在他们入关,开始防备着别人南下。
风水轮流转,就是这么个理儿。
隆禧捧着茶杯慢慢抿,只觉得以后的生活任重而道远,“打仗要花钱,我们要更努力的赚钱,好让三哥没有后顾之忧,谁不听话就打谁,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鳌拜笑眯眯回道,“那可有的忙活了。不过话说回来,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的大部分族人都过的穷苦,只要咱们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不可能。”
喀尔喀三部之间并不太平,三部之间时常有战事发生,漠北大的很,除了三个强大的势力之外还有不少在他们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小部落,可以说是没有一天太平日子。
漠西那边也不太平,如今天山一带只剩下准噶尔一部,顺治年间卫拉特各部的首领派使臣来京城朝贡,之后那边和朝廷的往来就没有断过。
卫拉特各部比喀尔喀聪明,就算背地里有小动作,明面上的朝贡却没有断过。
顺治十年,准噶尔首领僧格继位,之后这近二十年时间,准噶尔和朝廷的关系还算可以,两边的往来还算密切,那边遇到什么困难,比如遭灾了粮食不够吃了,朝廷也愿意拿出东西给他们救急。
当然,给的东西是多是少得看那边是不是真的急,毕竟人都有私心,把朝廷当冤大头的情况也没少出现过。
隆禧放下水杯,问道,“我听说准噶尔那边出了乱子,他们首领僧格死了,现在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兄弟相残,不是什么大事儿。”鳌拜耸耸肩,解释道,“准噶尔部的几个台吉,也就僧格看上去像是能成事的,如果他那几个弟弟都只会争权夺利,准噶尔迟早也四分五裂。”
僧格执政将近二十年,他也和那人打过交道,不说他们各自的立场,只看人的话,他也承认那人是条汉子。
准噶尔和罗刹国接壤,那些丑了吧唧的异族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个儿的地盘盘剥百姓也就算了,还把主意打到别的地方。
当年罗刹国那个皇帝想在准噶尔征税,可把僧格给气死了,那家伙又不是挨了打不还手的人,暴脾气上来直接带人打了那边的大营。
最后那年是朝廷多派了好几支装满了货物的商队过去,才没让他们冻死饿死太多族人。
罗刹国要针对准噶尔,僧格还真没法一个人应对。
那家伙也是可怜,被亲兄弟联合外人谋杀,也不知道准噶尔的动乱和北边罗刹国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漠北那边也得防备着了。
隆禧捏捏手指,语气很是笃定,“肯定有,他们都想越俎代庖向准噶尔收税了,肯定早就开始惦记准噶尔,既然惦记准噶尔,没准也惦记喀尔喀,甚至惦记咱们老家盛京,得防着,必须得防着。”
虽然不知道怎么防,但是有这个意识总没错。
“先看着吧,等朝廷腾出手来,那边讨不到好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想也没有用,鳌拜没把太远的事儿放在心上,又挑着蒙古各部的事情说给他们小阿哥听。
阿哥爷以后进入朝堂,去六部也好去内务府也好,要他来说都不如来理藩院。
想踏踏实实办差干活儿,理藩院和蒙古各部打交道,现如今他们比蒙古势大,蒙古各部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在这儿轻易不会出大错。
不想办差只想挂个名儿也没关系,理藩院的侍郎们都是能干的,看喀兰图老尚书,人家不管事一样在理藩院待的好好的。
阿哥爷刚开始办差,分到身上的肯定不会是重要的差事,放着不管自然有别人帮他干。
所以说,现在多来理藩院走走,将来真的开始办差,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让人看了笑话。
隆禧听着这话,感觉鳌拜对他比他哥都要操心,“唉,以后天天都要来吗?让小孩儿出门干活真的合适吗?”
“阿哥爷不小了,五阿哥都开始出门学着办差,您怎么就不行了?”鳌拜对他们家小阿哥信心十足,也就是这十几年来日子好过,当年在关外的时候,这么大的娃娃都能跟着大人上战场了。
隆禧又叹了一口气,“幸好爷赶得巧,没生到那时候。”
真要出生在关外,就他刚出生时那身体状况,妥妥是个早夭的命。
他那皇帝哥哥是个狠心的男人,说让他出来见识见识大场面就一天休息时间都不给留,好在喀尔喀的使臣很快就到了,不用再天天闷在理藩院里。
使臣进京要住驿馆,理藩院要派人去京城门口迎接,顺便把他们送回驿馆,然后留下几个人陪同,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入宫觐见什么时候麻溜儿滚蛋。
隆禧以为喀尔喀使臣不会在京城留太久,他们想不想留是一回事儿,皇帝不愿意让他们留又是一回事儿,既然鳌拜也说了喀尔喀的事情还有的磨,那这次估计只是敲打敲打,真正的重头戏还得在平定南方之后才开始。
万万没想到,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隆禧麻木的吃着菜,没想到喀尔喀的使臣能在宫宴上打起来。
众所周知,喀尔喀有三个大汉,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和车臣汗。
三个大汗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虽然都是喀尔喀,但是打起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一家人。
这次派使臣也是三家分别派人过来,使臣团都被各自的大汗叮嘱过,谁都不肯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生怕最先抵达京城的人偷偷进宫求见皇帝把罪名推到另外两家身上,一路上是紧赶慢赶,最终还是同时抵达了京城。
到京城后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光要出钱出力上下打点,还要防备着另外两家给他们使绊子,当然,他们也不会忘记给另外两家使绊子就是了。
都说三角关系最稳定,放到喀尔喀三部身上也一样,三方在漠北草原势均力敌,没有哪个厉害到能吞并另外两个,也没有哪个弱到能被另外两个吞掉,三方之间合纵连横手段层出不穷,说起他们的内斗史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京城毕竟不是漠北草原,能被派到京城的使臣也都是聪明的,他们不敢在驿馆太放肆,又不能什么事情都没办好就启程回漠北草原,于是,最后一出大戏就在宫宴上演开了。
札萨克图汗的使臣离开席位说土谢图汗的部落一声不吭劫掠他们的部落,请求博格达汗给他们做主,土谢图汗的使臣又说札萨克图汗的人跑去他们的部落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也求博格达汗给他们做主。
博格达汗,也就是他们家三哥,是蒙古各部落对他们家三哥的尊称,就是和以前称呼李世民天可汗的意思差不多,翻译过来就是神圣可汗。
车臣汗的使臣倒是没有说他们部落被烧被抢被劫掠,但是表面上拉架实际上却是煽风点火的事儿也没少干。
隆禧听他们吵架看热闹很开心,还时不时和他们家五哥点评谁说话有水平谁说话没水平,没想到就一个扭头的时间,那些人竟然当着大家的面打起来了。
这是真不拿他们当外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隆禧:打起来!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