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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麻喇姑还没走出门,两个小家伙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太皇太后左边揽一个右边揽一个,连忙招呼人拿毛巾给俩孩子擦汗。
福全有气无力的跟在后面,看看跑去撒娇的两个弟弟,感觉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想不明白,明明前一句还在嫌弃大中午的跑来跑去会热,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了?他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太皇太后把两个跑的小脸通红的小孩儿交给苏麻喇姑带下去洗脸换衣服,天儿越来越热,略一动弹就能出一身汗,好不容易俩孩子都活蹦乱跳的,再着凉了就不好了。
“福全来,给玛嬷说说,隆禧睡醒发现自个儿换了地方有没有哭鼻子?”老太太满目慈祥,听着是关心小孙子,其实是在抱怨两个大的一声不吭把人偷走。
之前说好了让隆禧去阿哥所,她们说话算话,又不会拦着不让小家伙走,至于偷偷摸摸大半夜就把人挪去阿哥所吗?
福全低眉顺眼在旁边坐下,假装没有听出他们家玛嬷话里的刺,只是将隆禧醒来之后的表现说给她听。
不是他们不放心,而是不趁夜把隆禧弄到阿哥所的话白天肯定走不了,他连说辞都帮长辈们想好了。
——已经四月末了,再过几天入了五月再去阿哥所也不迟。
别以为这话她们说不出来,要不是接二连三的“再过几天再过几天”“两三天学不了什么,不碍事”“眼瞧着要过节,过完节再走”,隆禧也不会直到今天才去阿哥所。
同样的借口已经用了太多次,他们要是再相信长辈们口中的“再等几天”,那才是真的傻到家了。
太皇太后大概也知道她们理亏,看大孙子态度良好,又埋怨了几句这件事情就算翻篇儿了。唉,没办法,总不能真的一直把孩子拘在身边。
老太太不是不明白大道理,只是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太多,难得能不用如履薄冰步步谨慎的养个小娃娃来放松放松,让她就这么撒手她是真的舍不得。
隆禧和常宁换好衣服回来时福全还没说完,俩小的不甘落后,这边补一句那边插一句,很快把他们家二哥的节奏弄得乱七八糟。
福全:……
他能怎么办,还能当着玛嬷的面揍弟弟不成?
可怜的二哥拿弟弟完全没办法,听着俩小的在那儿争论他们俩谁更聪明,然后端起苏麻喇姑送上来的酸梅汤,酸酸甜甜冰冰凉凉,一口下去浑身都透着舒畅。
福全放下碗,正要夸一句慈宁宫小厨房的手艺越发精湛,就看到他们家小弟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额、他手里的酸梅汤。
小家伙顺着罗汉床爬过来,精致的小脸儿满是讨好,“二哥,隆禧也想喝,就喝一点点好不好?”
说着还特意拿手指比划,强调他要的一点点真的就是一点点,他不贪心,多了不要。
福全避开看上去乖巧可爱还带着点可怜的小弟,非常没有兄弟友爱的拒绝了小家伙的请求。不光拒绝的干脆,还在拒绝后把碗里剩下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一滴都没有剩下。
常宁见状乐得不行,连忙找苏麻喇姑要了一碗,学着他们家二哥咕嘟咕嘟喝干净,喝完之后把还碗翻过来,笑得没心没肺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隆小禧幽怨的看着“狠心”的哥哥们,转过身慢吞吞的爬到角落里,只给他们留下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背影。
亲哥!
这都是亲哥!
呜呜呜呜呜呜!
太皇太后乐呵呵的看他们兄弟几个搞怪,看小家伙委屈的开始蹲墙角了才开口,“隆禧也有,酸梅汤怎么能少了我们隆禧的呢。”
苏麻喇姑适时端着托盘过来,将独属于他们七阿哥的酸梅汤放到桌上。
闹脾气的小家伙被哄出来,气鼓鼓的瞪着面前的碗,在心里给两个臭哥哥都记了一笔。
他们的酸梅汤虽然都叫酸梅汤,但是碗里面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俩哥哥碗里就是正常熬出来的清凉解暑的凉饮子,他碗里的是单独开小灶,用太医院给的配料方子熬出来的中药。
就算原料里面有乌梅、山楂、桂花、陈皮等酸梅汤的配料,也不能掩盖这玩意儿那奇奇怪怪的味道。
倒不是难喝,和正儿八经的中药比起来味道还算不错,可问题是每次他喝这东西的时候其他人喝的都是酸酸甜甜的酸梅汤,人比人简直要气死人。
更气人的是,他们还加冰!
小家伙喝着自己那份配方独特、热气腾腾、味道古怪的酸梅汤,还不忘凶巴巴的瞪着两个哥哥。掌握他们饮食大权的玛嬷是不敢瞪的,只能拿哥哥撒撒气聊表慰藉。
外间的午膳已经准备好,隆禧喝完小碗里的特制酸梅,循着饭菜的味道绕过屏风飘到餐桌前,然后惊喜的招呼俩哥哥享用午餐。
玛嬷一定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准备的那么丰盛,平日里慈宁宫的餐桌没有那么多菜,都是他隆小禧的功劳。
小家伙美滋滋的坐好,人小胳膊短什么都够不着也不耽误他忙活,自个儿够不着就指挥宫女布菜,玛嬷喜欢吃哪个,二哥喜欢吃哪个,五哥喜欢吃哪个,小主人的排场做的足足的。
一顿饭吃的格外满足,饭后依旧是配方不同的美味酸梅汤,有隆禧和常宁的地方就少不了热闹,俩小的不吵酸梅汤嘴巴也都没闲着。
常七岁窝在椅子里咂咂嘴,捧着小碗回忆往昔。
想当年,在他们隆禧小阿哥不会说话之前,宫里用膳的时间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现在他们上完汤师傅的课就能用膳,用完膳后歇息一会儿再去学满语蒙语。以前二哥三哥念书时,要等到满语蒙语都学完才能吃饭,其他时候就算肚子饿了也只能吃点心。
肚子饿了不能吃饭只能吃点心的日子他没怎么经历过,但是只想想就觉得可怕。
世上还有比饿肚子更可怕的事情吗?没有!
嗨呀,厉害还是他们隆禧小阿哥厉害。
才搬去阿哥所没几年的五阿哥煞有其事的发出感慨,听的福全忍不住想翻白眼。他这个曾经过过一天两顿饭的日子的人还没说什么,这小子在这儿感慨什么?
隆禧懒得搭理不太正常的五哥,反正他们现在是一天三顿饭,谁都不能让他饿肚子。
科学证明一日三餐才是最适合的,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当然要吃三顿饭。
民间本就一天两顿饭和一天三顿饭混着来,全看家里能吃得起几顿饭。隆小禧一直觉得宫里一天两餐不合理,入关之前一天只吃两顿饭他理解,毕竟他们老家东北那旮旯天黑的早,生活在那儿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以渔猎为生的部族比不得耕种来的稳定,一天两顿饭也算正常。
人要与时俱进,能吃得起三顿饭为什么要难为自己吃两顿饭,节俭也不是这个节俭法。他吃的又不多,实在不行的话,他可以把做衣裳的钱花在饭菜上,总之不能饿肚子。
福全想起他们家小弟当年哭唧唧说不要新衣服的委屈模样就忍不住想叹气,小家伙都以为他饿肚子是因为家里太穷吃不起饭了,膳房再不顺着他,皇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二阿哥揉揉小弟的脑袋瓜,和太皇太后打过招呼然后拎着常宁回阿哥所。他们只有半天的空闲,再过一会儿还有骑射课,没有时间一直待在慈宁宫。
至于隆禧,没有正式开启上学生涯的他可以在慈宁宫待上一整个下午。
小家伙在太皇太后跟前哄老太太开心,掰着手指要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再讲一遍。就是精力没跟上,吃饱了犯困,没一会儿就睡成一团。
太皇太后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身体,等小家伙睡熟了才把他送到偏殿的房间里。
“让小厨房炖一盅冬瓜海带薏米汤,那个败火,待会儿皇帝来了给他喝。”老太太回到正殿坐下,手里拨着佛珠,眼角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每次鳌拜进宫皇帝都会着急上火,她本不欲多管前朝的事情,可若是鳌拜越来越过分,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殿中没了小家伙们的笑闹声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香炉里飘起袅袅青烟,午后的日光自廊外透进来,温暖明媚却暖不了人心。
苏麻喇姑吩咐宫女去小厨房,然后劝太皇太后去睡一会儿。白日越来越长,天气热了容易睡不好觉,清晨醒得早,中午再不睡会儿身体撑不住。
看她们小阿哥多省心,不用哄就睡下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她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心里压着事情怎么睡得着,“不睡了,去佛堂待一会儿,对了,让人去清宁宫看一眼,要是鳌拜走了就让皇帝过来。”
苏麻喇姑劝不动,只能无奈应下。
佛堂里供奉着不少鎏金佛像,太皇太后上了炷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叹道,“福临没了,我这个当额娘的恨不得跟着他走,可是这大清的江山不能乱,我要是走了,谁来护着玄烨他们兄弟几个?”
她花空了心思定下四个异姓辅臣,就是不想孙儿再受儿子当年的苦。宗室辅政固然有利于江山稳固,但是人心是最不能相信的,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当久了摄政王,谁敢保证他们不想再进一步?
四个异姓的辅政大臣在福临灵前发过誓,他们说一定会同心同德辅佐幼主。可现在呢,哪儿有什么同心同德,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苏麻喇姑安安静静站在旁边,多年的默契让她明白这时候不该说话。主子只是心里烦闷要把事情说出来,并不需要别人给她提意见。
她们家主子不是深居后宅颐养天年的寻常老太太,她是从天命年间一路走到现在,亲手扶持了两位帝王的定海神针。不管外面是何等的惊涛骇浪,只要有她坐镇宫中,前朝就不会乱。
太皇太后猜的不错,鳌拜离开清宁宫不久,他那小小年纪就登上帝位的孙儿便满面怒容的找来了。
康熙觉得自己已经很能忍,不管鳌拜怎么嚣张,他都不会和以前一样气到回来找玛嬷哭。但是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的养气功夫还远远不够。
每当他以为鳌拜已经嚣张到天理不容的时候,那混账东西都还能更嚣张。
少年帝王眼眶通红,在清宁宫的时候顾忌外人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到慈宁宫后就绷不住了,“玛嬷,那鳌拜刚处死御前侍卫才几天?还不到一个月!他是一会儿都闲不住,非要换两黄旗和两白旗的地,八旗的将士在关内安家多少年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等康熙怒不可遏骂完才温声道,“时候不早了,皇帝用过午膳了吗?”
康熙气都气饱了,哪儿顾得上吃饭,不说的时候想不起来,听到询问还真有点饿。
本就气得不行的少年帝王捏捏肚子,又生气又委屈,刚压下去的情绪再次爆发。这次不光骂鳌拜,连带着苏克萨哈等人一起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被气到神志不清,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饿着肚子,难道还不能骂两句吗?
谁说当了皇帝就能随心所欲,他就是委屈!
就是委屈就是委屈!
慈宁宫小厨房随时准备着,太皇太后让人把饭菜端上来,原想着趁孙儿用饭的时候安慰几句让他冷静冷静,没想到这好几年不曾在她面前露出软弱一面的孙儿竟然学着隆禧小家伙撒娇告状。
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剩下哭笑不得。
康熙在罗汉床上滚了两圈,揉揉脸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跑去吃饭,同时心里嘀咕难怪隆禧和常宁都喜欢撒娇打滚儿,这感觉还真不赖。
太皇太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说他能耐得住性子吧,他能被朝臣气到破口大骂。说他耐不住性子吧,他骂完之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这样也好,只要在外人面前沉得住气,私底下怎么骂都没事。
不过话说回来,鳌拜要换两黄旗和两白旗的地,这是准备对苏克萨哈下手了啊。
太皇太后端起冬瓜汤抿了一口,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玄烨,换地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少年帝王风卷残云般扫荡了一桌子饭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比成年人还大,一桌子饭菜吃的干干净净才放下筷子。
康熙咽下最后一口汤,擦擦嘴角笑的灿烂,“鳌拜都把事情摆到孙儿面前了,孙儿除了顺着他还能怎么办?”
恶人自有恶人磨,先借鳌拜的手打压苏克萨哈在朝中的势力,之后再想办法除掉鳌拜,只要他能成功冲出几个辅政大臣的束缚,看还有谁说他年纪小没法亲政。
他不光看不惯鳌拜,他还看不惯苏克萨哈。反正今天鳌拜提出换地,明天苏克萨哈就能在上朝的时候带着门人和鳌拜互喷,且让他们俩吵去,他不着急。
鹬蚌相争,没准儿他能成后头那个得利的渔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