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稽候珊与王隽兄弟相别,陈汤携丽君踏上归途。三人取道受降城,拟游故地,并与镇守该城的刘云龙将军一叙别情。
再说长安城中,自皇帝刘奭驾崩、太子刘鳌即位,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刘鳌登基后,大封其外家王氏戚族,王氏外戚一时权倾朝野。元帝刘奭时的一班老臣或被革职、或被流放。皇帝刘鳌的舅父官拜大司马大将军,手握兵权,然而始终忌惮虎威将军陈汤在军中的威望,故此向皇帝屡进谗言。皇帝刘鳌年轻气盛,又兼安国公主、西海长公主皆以失踪、淮南王外逃之事在长安城穿得沸沸扬扬,刘鳌深感皇家体面尽失,于是下了一道圣旨:以陈汤、王隽护送公主公主不力,有碍汉匈和好的大计为由革去陈汤大将军、王隽鸿胪寺卿之职,贬为庶民。圣旨下日,镇北大将军甘延寿于朝堂之上力谏皇帝收回成命,王凤乘机抵毁,诬陷甘延寿与陈汤、王隽勾结淮南王,隐匿安国公主和西海长公主,蓄意破坏汉匈和好的大计。皇帝刘奭盛怒之下革去甘延寿大将军之职,流放玄菟,即日起离开长安。
圣旨既下,甘延寿无力回天,即日携带家小离开长安,往东北玄菟而去。此时,陈汤与丽君、王隽三人正扬鞭催马前往受降城,全然不知大祸临头。
却说冯焕在白玉洞中见了昭君的“尸体”之后,一时悲痛欲绝,迷迷糊糊之中,抱着昭君的“尸体”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何时竟走出了白玉洞,沿着山中的小路漫无目的的超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天色已渐渐的暗了下来。
冯焕连日奔波,心中本是抱着极大的希望:一到锦绣谷便可见到昭君,从此二人相携相依,再不分开。怎料今日想见,竟是天人永隔!一时哀痛,一时迷惑,一时低头看看昭君丝毫未改的容颜,一时又抚抚昭君依旧柔软的肢体,心中万般情怀竟无处诉说。正在茫然无措之际,忽听一个女声叫道:
“这位大哥,想是迷路了吧?这山中前前后后再无人家,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到我家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冯焕两眼直直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也不答话,傻傻的跟在那女子的后面走进了一所庄院。
正屋之中,一对老人相对而坐。
冯焕抱着昭君的“尸体”进了屋子,也不搭话,也不行礼,也不落座。眼睛直直的看着墙壁又开始转圈,仿佛想找到出去的路一般。那少女看了看他古怪的模样,笑着对两位老人说道:“爹、娘,这位大哥可能是迷路了,我看天色已晚,怕他在山中遇到什么野兽,就带他来了。”说着,又从身后拿出山鸡、野兔等一些猎物,笑道:“你们看,我今天的收获可是不少!”回头看见冯焕还在那里一圈一圈的转个不停,便笑道:“这位大哥,你在这一圈一圈的转什么呢?”见冯焕不答话,便凑到他的身边去,这才看见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惊奇道:“这位大哥,你抱着的是什么人呐,想是生病了吧,快把他放到床上去,我爹可是医中高手啊!”说着便要帮助冯焕把昭君的“尸体”放到床上,不料凑近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不是昭君姐姐吗?她怎么了?你是谁?”
冯焕听她说出“昭君”二字,黯淡的眼睛里顿时放出光彩:“昭君,你怎么认识她?她在哪?我要去找她。”
那女子见他如此答话,方知他意识不清,便道:“大哥,昭君姐姐就在你的怀里,她病了,快让大夫给她瞧瞧。你不是带她来看大夫的吗?”
说着,便引导他将昭君放到了床上,那边坐着的老者且不去管昭君,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个紫铜色的小锤子,对着冯焕的天灵盖就是一下子,同时大喝一声:“醒!”
冯焕挨了这一击,耳边又听得一声大喝,浑身激灵一下,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不过,此时头脑倒是无比的清醒。他看见一个面容威严的老人正坐在自己的面前两眼带笑道看着他,他的右边还坐着一个雍容典雅的老妇人,一个美貌的少女立在床边。冯焕下意识的檫了檫眼睛,问道:“老人家,我这是在哪里啊?”
老人见他说话清醒,便道:“小伙子,这里是巴圣山中,你是从哪里来的?”
冯焕道:“我从巴圣湖来,”说着,突然跳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怀中是空的,往外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昭君!昭君!”声音嘶哑悲怆。
床边的少女见他如此,连忙追赶出去,叫道:“昭君姐姐在这里呢!”
冯焕回头,看见昭君正安然的睡在床上,慌忙奔到床边。低头看着昭君的脸,见她的面色红白有致,伸出手去,抚了抚昭君的眼睛,想起昭君已死,奇Qīsūu.сom书不禁放声大哭。床边的少女意欲劝解,老人却对她摇了摇头。
冯焕自在白玉洞中看见昭君已死,便因伤情心痛而迷失了心智,欲哭无泪,欲诉无人。他想起自幼钟情于昭君却始终不得她的回应,及至五年前昭君溺水之后性情大变,方始对他有情,两个人一起纵马塞外,谈笑风生,可惜欢娱日短,自己在边地征战两年,昭君却被选入宫,原以为此生今世无望再见,不料在西海又能相逢,自己身陷流沙,死里逃生,为寻她,千里跋涉,不料相见之日却是天人永隔……这一点哀伤痛悔一时郁结心头,不得发泄,昏昏之中被老者当头棒喝,方始能够痛哭出声、涕泪交流……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冯焕这一番痛哭,一直哭到气哑喉干,不能自抑。
老人见他情绪渐渐的平复,方才上前劝道:“小伙子,不必伤心,这姑娘只是离魂,却未身死,还是有救的。”
冯焕听了,忙道:“老人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老人道:“老夫诺大年纪,岂能骗你?倒是你自己,险些一痛伤情而迷了心智,你要保重才好,这样你们才有相见之日。”
冯焕听了老人的话,再加上刚才一番痛哭,已然将心中郁结宣泄出去,顿觉神思清明。忽然想起刚才好象有人叫过昭君的名字,便道:“刚才我好象听见谁叫昭君的名字——”
床边的少女道:“是我,我认得昭君姐姐,而且,我现在也认得你了,你便是那个封了定远将军却挂冠而去的冯焕吧?”
冯焕听了,颇为诧异,道:“姑娘怎么知道?”
那少女看了看老人,见老人点了点头,便道:“说来话长,我便是安国公主刘燕然,这位是我的父亲淮南王。我这么一说,定远将军必定是已经明白了吧?”
老人也朝冯焕拱了一拱手,道:“老夫如今已经不是淮南王了,在下刘向,这是拙荆卜力久美。”
原来,卜力久美本是柔然的公主。当年柔然强大之时,与匈奴、乌桓还有肃慎一起,时常袭扰汉朝边境。先帝刘询在日,采纳外戚许衡的建议远交近攻,遂派人入柔然请求和亲,许以丰厚的聘礼,柔然见有利可图,便把公主卜力久美许嫁汉室,时宗室子弟中刘向正当年少,且未聘娶,皇帝刘询便封刘向为淮南王,纳娶柔然公主卜力久美。两人婚后,夫妻恩爱,却一直没有子女。刘向爱妻情重,虽无子女却一直不肯纳妾。卜力久美便时时祷告神灵,希望上天能够赐给他们一男半女。十七年前,老父妻两个皆已五旬,卜力久美却忽有身孕,十月怀胎后,顺利诞下一个女儿,就是刘燕然。老夫妻两个老年得女,自然是爱如珍宝,视为掌上明珠,一直养到了十七岁,本想招一个女婿安享晚年,谁知一道圣旨,女儿被封为安国公主,送入皇宫,待期远嫁。老夫妻两个皆以年近七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要远嫁匈奴,想见无日,怎不心痛万分!幸而刘燕然入宫以后,因一场大病而结识了王昭君,两个人情同姐妹,燕然便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昭君,昭君与卜力久美便定了个李代桃僵的计策。
卜力久美本是柔然的公主,柔然人笃信巫术。所以,卜力久美小时候也习得一些巫术。大婚之日,安国公主的容貌忽然变得极其丑陋便是她的手段了。
这些本是昭君与卜力久美一手策划,就连刘燕然也蒙在鼓里。及至昭君代嫁,淮南王便携带妻女远遁巴圣山,这所庄院本是柔然老王在位时所建的一所游猎行馆。本拟风波过后再回大汉隐居度日,谁料刘奭驾崩,刘鳌即位,王氏戚族显赫一时,前几日又闻得密报说大将军甘延寿、陈汤、鸿胪寺卿王隽皆因此事获罪,王凤又参奏淮南王匿女不嫁意欲谋反。看来,汉朝是回不去了,便准备一路北上,投奔柔然,然而,柔然老王去世多年,如今的国王只是卜力久美的远房亲族,不知对她这个落魄的公主会怎么样,故而在此踌躇,不知何去何从。
冯焕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明白为什么和亲的本是安国公主,后来却变成了西海长公主,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怪不得昭君以前说:“爱又如何?只怕我也不能随心所愿。”如今眼前只有一个不言不语、不喜不怒的昭君,自己该怎么办呢?既然卜力久美会巫术,能不能将昭君的魂魄召回?想到此处,冯焕连忙请求:“老夫人,您既会巫术,能否将昭君的魂魄召回?”
卜力久美道:“这却不能,老身所会的,不过是一些障眼法。以老身所见,昭君姑娘本不是我辈中人,她的魂魄离去这么久,肉身却依然如生,只怕是另有缘故,只是我却不能参透。我想,她自会回来的,冯大人只须耐心等待,看好她的肉身便是。”
四个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有女子说道:“老爷、夫人,饭菜已经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