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太子登基为帝,对后宫要雨露均沾,以免孤栖。”言讫闭目而逝。司马媛媛死后,太子刘奭哀恸过甚,十日不言不语,只是每日捡视媛媛的遗物,抚摸一回,叹息一回,叹息一回,流泪一回。人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刘奭贵为太子,汉家天下未来的储君,钟情如此,更是格外令人唏嘘。十日之后,太子照常起居,照常理事,只是入夜之后,从不到哪个姬妾的宫中宿歇,每夜都是由东宫总管太监石显陪侍着宿在含元殿的书房里。
刘奭痛失爱侣,从此不近姬妾,沈皇后既忧心刘奭因此消沉,又担心他因无子储位被废,遂拣选身边美女五人让他挑选。刘奭本不耐烦,又不好拂了沈皇后的美意,看也未看,便随手一指,道:“这个还不错。”沈皇后顺其所指,见是一个穿绛色衣袍的女子——并排五个女子,其他四个皆是绯色衣袍,唯有她身着绛色衣袍,确是显得格外端丽一些。于是,当晚便将此女送入刘奭房中,刘奭久未与女人同房,灯下又见此女温柔可人,遂拥入怀中与之春宵一度。谁知此女竟一幸得子,宣帝闻之大喜,亲为此子赐名“刘鳌”,这便是后来那个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汉成帝。
刘奭因生了一个备受老子宠爱的儿子,太子之位从此安若泰山,绛衣女子王政君母以子贵,被立为太子妃,刘奭登基后,被立为皇后。
传说王政君的父亲王福安,原是汉中郡的木材商人。王政君幼时许给汉中郡的一个绸缎商人的儿子为妻,及笄之年,绸缎商人派人纳礼下聘准备迎娶,不料儿子却突得暴病而死。王福安又将女儿另许一家,那家儿子亦是在纳聘之日不明而亡。从此,王政君成了不祥之女,无人敢娶,王福安亦将其视为灾星,几次欲遣其出家。后来,从牂牁郡来了一个术士,这术士见了王政君后,言道:“此女乃大贵之相,怎能为常人之妻。”其父王福安听了,这才打消了遣其出家的念头,又延请西席,教其经史文章、琴棋书画,因此,王政君虽为一木材商人的女儿,却颇识书礼,端庄大气,饶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许皇后去世之后,汉皇又选宫女,里正便将王政君报了上去。王政君入宫三载未见帝幸,一直留在皇后沈玉儿身边做了宫中女官。此番飞上枝头,贵为皇后,王家一族即刻鸡犬升天。王福安感念那牂牁郡的术士,几番寻觅,竟无结果。
只说这天子刘奭,自登基后着实夙兴夜寐,想要施展一番抱负。无耐朝中元老,尽是宣帝时的一班老臣,固守儒法并重的治国方略,刘奭每有所为,皆被掣肘,几番较量之后,这个儒者皇帝遂选择了退让:外朝之事,让于皇后的哥哥王凤与那一班老臣去决断,中朝之事,交于宦官石显。每天看着三公九卿你争我斗,着实厌烦。自忖自己贵为天子,外不能决断国事,内没有知己红颜,遂恹恹病倒,渐至不能上朝理事了。
刘奭自登基以来,后官之中仅有皇后王政君一人。人都道王政君专宠擅妒,却不知这位皇后与皇帝自那一次得子之幸外,再未有过肌肤之亲。好在她生性恬淡,却也不以为意。可太后沈玉儿却急在心上,如今皇帝青春正健,却一不勤国事,二不近女色,长此下去,社稷将倾。难不成先皇的预言要应验了?沈玉儿可是果决之人,立时颁下懿旨:通令天下各郡县拣选十五岁以上的未婚女子送进宫来。她就不信,以汉朝天下之大,竟会没有一个能让皇帝倾心的女子。
太后懿旨一出,郡县长官,乡长里正皆是一派繁忙,先是具名造册,再是排队捡选。一时间,几家欢乐几家愁。那洞明世事的,赶紧选个人家将女儿嫁了,那野心勃勃的,只恨自己没有多生几个女儿,万一有一个被皇帝选中,自己岂不成了皇亲国戚?
皇家选美在民间进行的是如火如荼,皇帝在宫中却是不闻不问。借着龙体欠安的由头,干脆连上朝都免了,每日群臣的奏章都由外朝的重臣拣选一遍,挑紧要的送进宫来,皇帝也不亲自阅读,而是让石显一一读来,然后提笔批个“准”或是“缓”。
这日石显正念着奏章,其中有三道都是关于这次选美的,大概意思是说各地所选美女甚多,正要陆续的送进宫来。刘奭提笔批了个“缓”字。然后把笔一扔,对着石显说道:“石显啊,你说这做皇帝很有意思吗?”
石显道:“臣不敢说。”
刘奭道:“你是和朕从小一起玩到这么大的,有什么不敢说的。此时就是你我二人,就像小时候那样,说说心里话。”
石显道:“那臣就斗胆说一句,做皇帝当然好,要不怎么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呢?”
刘奭道:“这么说你也想当皇帝了?”
石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臣说错话了,臣怎么敢做皇帝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一个太监,都绝子绝孙了,我要那么大的权力做什么?臣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被人牙子卖了一溜十三遭,最后净了身给卖到宫里头。好容易遇上皇上您从小一块玩儿,不拿我当奴才看待,臣只想这辈子跟着您,陪您说说话儿,给您跑跑腿儿,就是没白活一世的人了!”
刘奭道:“起来吧。我这个皇帝啊,做的也够窝囊的了,别的事自己说了不算也就罢了,怎么连我想不想娶媳妇自己都做不了主?朕这病啊,是窝囊出来的。”
石显道:“皇上,您千万别这么想。太后和皇后对您,那可是实心实意的好,您这几天病着,汤药都是皇后亲自熬了端来给您,太后见您不近女色,怕皇家枝叶不繁,外臣们人心不稳,才下懿旨选美。皇上您熟读经史,必是比臣明白的多。您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您是皇帝啊!”
刘奭道:“是了,朕是糊涂了。朕是皇帝啊!皇帝是不能单讲个人情爱的,皇帝要爱的是天下万民。你瞧,多亏了你的提醒,要不朕岂不是要做一个昏君了。只是,这世上别的事都可以金钱或是权力得之,唯独这男女之事,讲究个两情相悦。皇后温良恭俭样样堪为国母,奈何朕不喜欢?石显啊,还有别的奏章吗?”
石显道:“这里还有凉州刺史王穰的折子,臣念于皇上听。”
刘奭道:“拿来给朕自己看吧。”
“臣王穰启陛下:臣奉旨出京,远赴凉州,已厉月余。先后巡查安定、天水、陇西、金城、武威五郡,所到之处吏治民清,百姓安居、商贾乐业,丝绸古道,繁荣如昔。近日北上张掖,过弱水之时遇到边疆百姓扶老携幼、仓皇内迁。闻道是匈奴三大部落混战,边地民不聊生,故携家带眷避入内地。臣以为匈奴内乱,已殃及我汉地边民,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看罢奏折,皇帝半晌未语。忽又拍案而起,说道:“石显,传旨下去,朕明日早朝,要与众臣商议匈奴边患之事。”
次日早朝,众臣对匈奴内乱之事争论不休。以国舅王凤为首的一帮勋戚大臣以为:匈奴内乱属匈奴家事,我汉朝不必插手,况如今这三大部落都不是正统的匈奴王族。当年,北匈奴握衍腒鞮被虎威将军陈汤打败,远遁漠北,从此一蹶不振。南匈奴单于栾提屠耆堂被乌珠留若所杀,南匈奴遂分裂为乌珠留若、呼揭、伊利目三大部落,三大部落都曾派人秘密寻找过屠耆堂的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部落找到。所以他们都谎称自己是正统王族,为占据匈奴王庭征战不休。长期以来,也未因内乱骚扰过汉地,所以我汉朝只要静观其变就是了。如若匈奴真的骚扰边境,当地太守的军马也足以应付,不足为虑。
另一派是以大司马大将军甘延寿为首的军功大臣,他们认为匈奴一直是大汉的主要边患,经常骚扰汉地边民,劫掠商旅,抢夺财物。直至武帝时期三次出征大败匈奴,才使其远遁漠北。如今匈奴势力又大,三大部落为争王庭混战不休,为抢夺财物,势必殃及汉地边民,如果再因此阻断丝绸古道,就会引起西域各族的骚乱,如此一来,大汉边地必会烽烟再起,长安也将永无宁日。所以,甘延寿力主调兵遣将,陈兵汉匈边境,在凉州的居延泽和朔方的五原郡、云中郡重兵布防,这样攻守进退的主动权便操在大汉手中。
皇帝刘奭当即决定派甘延寿为统兵大将,调集人马陈兵居延、朔方和五原。皇帝亲授宝剑、虎符,允许甘延寿自行选将调兵,分别驻防三地,大军集结,刻日启程。
却说甘延寿的大军开拔已有半月,前方传报先行官已到朔方。早朝的时候,皇帝突然下旨:“为壮我大汉军威,朕要御驾亲临,以鼓励我边关将士。朕出行之日,由太子刘鳌监国。国舅王凤、大司空邓远、大司寇李贤辅政。”
太后沈玉儿深知,皇帝的“鼓励边关将士”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其真正的想法是趁机出京散心。好在太子虽只有十二岁,却聪明颖慧,文韬武略颇为知晓,遂没有反对。皇后王政君素来不参朝政,听得皇帝要去边关,也只是吩咐宫人准备行装。
皇后王正君,自为太子妃至今一十二年,仅与自己的丈夫同床共枕过一次。虽则这十二年里,刘奭身边再无别的女人,可自己却从未享受过夫妇之乐。那一日她去送药,隔门听见刘奭与石显二人的谈话,这才明白,自己的皇帝丈夫竟也有许多的烦恼。一霎时,十二年的委屈烦恼烟消云散,是啊,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妾虽有意,郎却无情,又怎能要你对我欢笑、为我倾心?你若无情我便休,从那日起,这位皇后不再刻意装扮自己,脸上却时时洋溢着笑容——放下了心里的重担,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