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保下的人,臣刻不敢忘。母亲离世的一幕,臣更不会忘。”
“你……你说什么?”
文起帝一个恍惚,总觉着轩辕的双眸寒似两簇雪亮刀锋,那清冷的眸光竟如当年的那人一样,心里不禁有了一丝怯意,黑幽幽的瞳仁里闪过一丝不自在。
犹豫半晌,这才说道:
“不要拿你父王的话来搪塞朕。朕既然已经下旨,娉婷你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朕意已决,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轩辕不语,不点头,也不摇头。
书房的空气渐渐胶着,仿佛无数纠结在一处的网,将两人纠葛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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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坐在车厢里,噙着一丝淡笑看着欧阳九,目光里携着一分探究,一分了然。
欧阳对着那黝黑眸子,只觉心里发慌,心脏漏跳了一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声音听在自己耳中都觉得有几分虚假和不自然。“舞阳,你还好吗?”
“很好!你没有下死手!”舞阳笑着,淡淡的声音象是从遥远的天际传了过来。
欧阳九看着舞阳惨黄的面具,最后只是干巴巴的笑了笑。
“舞阳,受那一刀,居然还能防范,果然好功夫!”
“和欧阳一比,差的太远。”舞阳笑笑。
“舞阳,红衣,我……我……”
“我们知道你有难处,不过……欧阳向来坦诚君子,屡次放舞阳生路,此次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百姓?”
动荡(三)
欧阳九看着两人目光犀利,下意识向车厢后壁靠了一靠。
“成大事,何妨不拘小节。”
“我只关心什么人能让欧阳九敢与王爷为敌?”红衣看看舞阳,又扫了一眼欧阳九。
“王爷念在欧寄的面上,屡次给你机会。我反复告诫你不要以为王爷对欧阳寻许诺会保你一世,你便会安然无恙。”红衣鄙夷的翘起唇角。“伤害无辜,就这一条,我红衣就不会容你。”
欧阳斜目看去,只觉红衣的瞳仁中有两丛刀锋剑影,刺的浑身皮紧。
眸子闪过一丝不自在,脸上的肉皮抽搐几下,终将脸偏向一侧。
“红衣,识实物者为俊杰!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本性?”舞阳嗤地一声冷笑。“你的本性就是这杀害无辜百姓?”
“舞阳……哦……叶姑娘,虽然轩辕王爷可以掌握乾坤,可以指点江山,总有他无法办到的。只要你肯打开玄铁矿,解开里面悬密……”
舞阳笑了起来。“婴儿说梦。”
欧阳九探出一翻,一枚拇指大的翠绿色药丸碾碎抛在了车外。
“我知道二位以为王爷布置严谨,可是你忘了一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红衣和舞阳眼皮不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一阵山风卷起了轿帘,携着淡淡草香扑进了车厢里,舞阳轻轻嗅着,眼神一点点的深邃下去,原来已经进了了山!
偏首看了一眼红衣,这才淡淡笑道。
“红衣,王爷常说我心软,他日必为所累,我犹自不信……如今不幸为他言中。”
“有王爷运筹帷幄,夫人放心。”
“……我突然不放心了……”舞阳猛地扭头直视着欧阳九。“燕儿和石非在哪里?你办事向来反复思量,轻易不肯出手,若不是你自信有把握,绝不会行今日之事。”
“叶姑娘,到了你便知道了,他们很好……请!”
马车“嘎吱”一声停住。
欧阳身子一抟,率先跃下了马车。趁着这空当,红衣与舞阳互相递个眼色,先后跃下了马车。
红衣身子稍稍一偏,占了先,挺拔如楠的身躯横在了舞阳的前面,自然而然将舞阳挡在了身后,恪尽职守。
“红衣,我不会对舞阳出手。”
“红衣,他既能光天化日相邀,自然不会做些下三滥的动作!”
舞阳笑着伸手扯了一把红衣,左脚褰袍挪了半步,与红衣比肩而立。二人同时微眯了眼睛,慢慢抬头,仰视着隐在苍翠之中的飞檐重山 ,亭台楼阁,目光移过飞檐宝顶,望向南山。
灰蒙蒙一带远山横亘连绵,好似苍龙摆尾,自西向东没入空濛。虽不及雁云山山势陡峭,壁立万仞,却也别有幽深。
只是周边树丛中隐隐有无限杀机,虽然寂寂山道之上只有三人踽踽而行,周遭的阴冷杀气越来越浓郁。
山风乍起,窸窸窣窣无数枯叶如蝶般飘落,堆在了舞阳脚下。对着斑斓秋景,舞阳凝睇不语,情不自禁的打个寒噤。又一阵山风掠过,灌了一身冰冷,彻骨的寒意自心底升起,此时便在怀里抱一个红泥火炉,也温暖不过来了。
“红衣!我有话想单独跟舞阳说……”欧阳九双手抱拳,好言道。
“除非我死!”红衣双手抱在胸前,咧嘴笑了。
“我担保,没人敢动舞阳一根汗毛。”
红衣“咯”地笑了一声,恍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舞阳听了这话也是忍俊不禁,嘴角动了动,勾起了一个弯弯的弧度。
“欧阳九,我……不信你!”红衣笑过后,一本正经的说。“夫人的安危在红衣手上,若不是我家夫人执意要见故人,我不会让我家夫人涉险。”
“舞阳,你一直没信过我?”
舞阳走了两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欧阳,你一直在确认我的身份,四方镇你的故意试探,白马镇你的故意示好,再到你能从耶律掌下逃生……我提示了你很多次,你一直不肯实言相告。”
舞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一字一顿,大义凛然。
“舞阳纵有家恨,纵有个人恩怨,到底是天朝子民!!你以为我会为了家仇便和外虏合作么?”
“……”
冷意,随着舞阳渐渐加重的语气在欧阳体内一点点扩散,一点点加深,待她说完,欧阳终于断了念想。
眼前的人笼在澹澹薄雾之中,恍似触手可及,又似远在海角天涯。
他与她之间分明远隔了天堑鸿沟,不是隔了只一个红衣而已!
“好!”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传来!
三人同时回身!
一个身着灰色襕袍的中年人自树后转了出来,两手犹自鼓掌。
“说的好!果然像天机老儿培养出来的徒弟,说个话都堂堂皇皇,一番微言大义忠君爱国的模样!丫头,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
这中年人身量并不甚高大,清癯脸庞,两道细长眉毛,一对狭长细眼,颔下一部修剪整齐的黑须。
只那一对眯着的细眼投射过来的目光,在舞阳红衣身上一转,两个人同时挺了挺脊背。
风突然停了!
天地洪荒,乾坤轮转。
舞阳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耳边只有这中年人的声音,虽然声音略有沙哑,她还是听的出来。
十几年前这个声音一直徘徊在她的耳畔,不能忘,不敢忘……
“台上那个穿紫袍的王爷杀了你全家,杀了你全家……你看丫头……你爹的头就这样被人碾在脚下,碾在那个穿紫袍的桓王爷的脚下!”
舞阳的心狠狠一疼,砰砰乱跳。有种不可抑止的忧伤,好像这深秋来不及降下的一点清霜,虽不过是一点两点,却延伸到了整个季节,弥漫了一颗忽上忽下的心。
他终于出现了,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出现了!
岁月荏苒,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眼底浮出水色波光,舞阳低下头去,凝视着脚下沙沙作响的落叶。三两片残叶被风潲到了靴子上,折了两折,跌下了尘埃。
江湖,人心,人心,江湖!
人生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泥淖!
“恩公……我找了您几年了!”
“孺子可教也!”
中年人朗声大笑!
“谢前辈当年救命之恩!”啪的袍子一甩,舞阳单膝跪地,行了一个跪拜之礼,飒飒落落,一副江湖姿态。
“我请姑娘叙叙旧,姑娘可赏脸哪!”白衣人低头看看,突然咧嘴一笑。
“恩人发话,舞阳怎会不从!”舞阳的眼角余光扫过红衣,只见红衣的惊讶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失望。
“欧寄!”红衣看着白衣人,嘴里挤出了三个字。
“呵呵,既然到了这里,总要喝杯水酒!阿九,吩咐人备宴!”
“是!爹!”欧阳九躬身施礼,恭谨地向后倒退两步,这才打了三声悠长唿哨。
“舞阳驽钝,竟不知道欧阳九是恩公之子,多有冒犯了!”舞阳再次拱手,十分抱歉的对着欧阳九微笑。
不笑还好,这一笑欧阳九只觉毛骨悚然,那双黑幽幽眸子里,不动声色地染上一抹凛冽。
……
“恩公,如果舞阳没有猜错,耶律寒天想必才是这里的主人!”
舞阳移开目光,转到了欧寄脸上,语气中不无调侃。
“果然聪明!”遥遥一声破空而来。
……
“莫管家!”一个青衣侍卫伏在地上查探了半晌。“夫人和红衣统领应该就是从这个十字路口消失的。”
“海青海红,你们看清了。”
“是,夫人与红衣,一穿青,一穿红,上了一辆四匹红色马拉的车,四匹马体型短小,蹄印却与汗血马相近,车厢采用金丝楠木所制,轿帘是紫红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