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缓缓摇摇头,容颜冷寂,眸子无光。
“手拿这个东西,你能走多远?”
“我——不知道。”舞阳的头无力垂下
“舞阳,告诉师伯,元凶已经授首,你还是盯住叶家案子不放,不肯交出玉珏,究竟是何原因?叶相与你究竟有何瓜葛?”冷梅犹豫半晌,耳听八方无动静,开口问道。
“小女……叶清舞,叶之信是我父亲。”舞阳猛抬头看着冷梅,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吐口,眼中一点光亮,终究并没有落下 来。
“你?你是叶清舞?竟然是叶相的后人?”
“我毁了容貌,师伯,十三年前我就听父亲提起过您。”舞阳凄然一笑,嘴唇抿了起来。
“我——我苦命的孩子。怎么不早说!”冷梅伸手抱住舞阳,老泪纵横。“怎么不早说?”
“家人都不在了,我偏偏是漏网之鱼,如何敢说?”
“好孩子,既是这样,伯父更是不能撒手不管,你是叶家唯一的后人,伯父拼得老命也绝不会让你再陷入危险之地。”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这东西在舞阳手里,没用的,而且……”舞阳清了清嗓子,手攥了攥。“顾氏不过一个中丞,怎么可能撼动一国之相,他不过是个帮凶。朝廷没有追究当年三司的过错,也不肯昭告天下为我父亲正名,舞阳猜测必是皇帝偏私,元凶是这几大王爷之一。当年桓居正主理案子,他必是查出了蛛丝马迹,抑或是迫于皇命,抑或是与元凶亲近,为了保护这个凶手,将我父亲做了替罪羊。便如此我父亲就该蒙冤九泉,我一家一百三十四口就该死么?玉珏我不会交出去的,不依仗这只玉珏,我……我找不出其他的办法为父亲洗雪冤屈。除非皇帝将元凶正法,昭告天下为父亲正名,舞阳绝不会将这个东西上缴朝廷。”
舞阳一口气说完,只觉一身的气力抽尽,浑身酸软,连脚底都麻木起来。
“舞阳!”声音嘶哑,无力。冷梅看着眼前异常坚毅的脸,心底做酸。“你说伯父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有许多事要做,要避开世人耳目。师伯!”舞阳语气异常的疲惫。“轩辕身边有暗桩,按理我携这个玉珏下山的时候不会有谁知道,可是却被许多人追踪,这个钉子是谁,受谁指使我还是猜不透。玉珏据传是开启宝藏的钥匙,虽只是一半,却已经换得天下人的痴念。轩辕一醉既然不肯真心为我父亲洗雪沉冤,舞阳就赌它一把,拿这枚钥匙换我一家的清白,换元凶巨恶的人头,谁能做到,我便将这玉珏给他。只是……不查出暗桩,我行不得事。”舞阳伸手拿下玉珏,放在手中摆弄半晌。
“好,师伯应承你,你去吧。”冷梅从没有听过舞阳一气说这么多的话,此刻听了暗桩的话,正与自己平日所思相符,不禁频频点头,眉头锁紧,眼中满含殷切。“没有暗桩,无人会知道老朽的行动方向。”
舞阳看着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已经打动了冷梅,这才松了一口气。
“松老和菊老绝不会枉死,霹雳珠是辽远人喜用之物,松老的毒也是耶律的独家暗器,若是二老不被这鸡鸣狗盗之徒算计,以二老绝顶功夫怎么会轻易被击败……只要舞阳活着,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好,师伯一力承担,我留在这里与你互通消息。”
“谢师伯!”舞阳急忙施礼,早被冷梅伸手托了起来。
“舞阳,伯父托大,还有一句要与你说。”
“伯父……”
“我知道你是用此物要挟王爷,王爷……虽是做的过了,只是他的心里确是有你,人无圣贤,孰能无过?凡事较不得真。”
舞阳嘴角一动,从冷梅的角度看去,那坚毅的嘴角边竟似乎挂着一抹残酷的冷笑。
天光见亮的时候,季良带着十几个人赶到,只有冷梅一人垂头看着自己的三个兄弟,舞阳早不见了踪影。
……
莫问手提袍摆,穿过曲曲折折游廊,顾不得欣赏周围翠竹修篁摇曳,奇花异葩吐香,匆匆向水榭走来,路上三五个家丁仆从不时躬身施礼,莫问脚步不停,只是挥手示意退下。
水榭栏杆下,两把簇新紫檀雕花靠椅,靠椅中间一紫檀雕花四方茶几,上摆着一盆鼓形青花瓷盆,盆内三朵烧制精细莲花,中央一枝莲蓬亭亭袅袅探出水面,煞是喜人,里面六七尾锦金鱼围着碧绿长茎曳尾悠游,甚是自在。轩辕一醉站在瓷盆前,看着自在游动的锦鲤,若有所思。
“公子,出事了!”莫问神色甚是不自然,袖出密札,双手递过去。
“说!”
轩辕推开递过的密札,转过身瞟了眼迎面的一轴金碧山水,眸光深邃如冰冷寒潭,随即又转向了瓷盆。
“墨菊死在霹雳弹下,知节是中寒毒后被猎猎生风掌击碎了脏腑……”莫问看看轩辕的神色略有一丝迟疑。“公子……若再不动手?梅老和竹老处境堪忧,如今已经有三波人马出手,频频袭击梅老和昏迷不醒的竹老。”
“继续——”轩辕一醉冷冷道,信手将手里的鱼食抛进了瓷盆,袖出手巾缓缓抹了抹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瓷盆里争相恐后争食的金鱼。
莫问看着轩辕一醉,心中不无焦急,事发突然,只得开口道。
“公子……还有一事,夫人……夫人失踪了……红衣无奈催发了伤心蛊,金丝蜂飞绕良久,始终在墨菊出事的地方徘徊,没有追查出痕迹。”
唰地一声,一股阴冷寒风直逼莫问的脸。
轩辕一醉一身冷冰蓦地站到了莫问眼前,莫问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身上的锦袍滑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说!怎么回事?”
“自那日四老与夫人分手,夫人与欧阳九及那个女子就不见了影子,已经三天了欧阳九不知何故仍没有信息传出来。”莫问看着轩辕一醉雪白的脸孔,心里暗暗叹息。
“伤心蛊不能诱发?”五指关节被捏的发白,咯咯作响。“她,她……她难道?”
“公子!”莫问抬眼看见公子半边脸子早已经白了,想了想,连忙劝道。“夫人颖慧,处事冷静,绝不会落入敌手。”
“耶律,慕容,第五,背后的黑手,哪个是她能算计得的!”轩辕冷哼一声,禁不住又加了一句。“她看似温厚淡泊,其实刚烈,遇事绝不会向我求助……居然解了本王的蛊?若是自己解开的还好,若是……”
“公子,俗语云:世事重重叠叠山,人心弯弯曲曲水,行路看山,才得知山中奥妙,跬步不积,不知水底深浅。若想探知真相,还须一步一行。夫人深得三味才会行这一步,看夫人这一年的做事便知道,出手必是反复斟酌过。只是夫人毕竟是个女子……”莫问心中惴惴,也自担心。
“与我备马!”轩辕一醉大步流星走出水榭。“马上——”
“王爷,明日逢三,有朝议!按规矩……”
“就说本王突染恶疾!”轩辕一醉全然不顾,早已经走远了。
莫问还要接着说,只看见了一角袍影闪在了树后,急忙提足追了出去,那个玉碾成一般的俊逸谪仙第一次急匆匆走路,望着挺拔如修篁俊逸的背影,嘴张了几张,终究没能再说出什么。
虐心
桑榆镇北十余里地外的黄土岗野树林内,一白一红两个矫健身影伫立在已经被剥了皮的古槐前。树上两只宿鸦见得人影,忒地一声鼓翼飞起,又不甘心辛苦筑起的老巢,在半空振翮盘旋,迟迟不肯离去,兀自呀呀聒噪。
轩辕一醉以手触抵二寸有余的切面,眯起了眼睛,一颗悬在腔子里的心忽上忽下不能消停。
“当时刻的什么字?”
“梅老说刻了一个‘口’字,四四方方的‘口’字。”红衣急忙走上前来解释着,心中十几个水桶七上八下的乱摇。“那个墓碑就是……夫人拿出玉珏的地方。”
轩辕拧身走近墓碑,不过是一座寻常人家的墓葬,看年代已经久远,想是许久无人祭扫,风吹雨淋,墓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轩辕一醉马不停蹄赶到桑榆镇,出现在季良和红衣眼前的一刻,直惊得二人瞠目结舌。季良终于明白舞阳在自家王爷心中的地位,心中喟叹一声,心中难免沮丧。
却已经不能置喙。
轩辕独自一人暗地里检查了虬松和墨菊的尸身,趁着知节昏迷又检查了他的伤口,这才吩咐将二老装殓齐整移入金丝楠木棺椁,暗卫营拨出十人护送棺椁运回京城外十里的知云寺,停厝在彼,等他返回京师再行安葬。随即带着红衣奔向出事地点勘察。
如今看着这样一个地方,只觉心中酸涩,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真是弯弯肠子,藏个东西也找这么个阴森森的地方。”
眼睛微微扫了扫周围,这里虽不是乱葬岗,却也是东一座西一座,耸立百十个墓葬。中间艾蒿遍地蓬草乱生,偃偃伏伏,倏尔骤动,有狐兔野鼠之类出没。
“地图!”食指一伸,轩辕一醉并没有回头。
红衣急忙将一卷素白丝绸拿出,季良已经在上面细细描绘了墨菊和虬松、知节出事的地点,周围的山岗,树林,溪流等描述的甚是详尽。
轩辕一醉看了一刻,长身而起,跃上一株参天古树,放眼望望,远处山峦叠嶂,连绵起伏,西北角一处如带的清亮缠绕在山脚下。
“澜溪?”广袖翻飞,犹自携着清晨的雾气。
“右侧谷底便是澜溪!”红衣见问,急忙回答。他已经反复勘察了几次,毫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