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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恒在神智即将沦陷的一刹那,猛地记起自己在藏经楼抄书时曾录过的一段经文,当时只求完成功课,未加深思,此时此刻竟是心灵福至地涌现出来:
“不怒如地,不动如山;真人无垢,生死世绝。”
电光石火之间心底明悟像是被这四句禅语豁然触发,似一缕清泉涌入脑海,喃喃心道:“不怒如地,不动如山……我一门心思强行疏导扭转,以图遏止暴走的真气,不知不觉便着了痕迹落入下乘!若能早明这八字真意,焉有今日之厄?”
念及于此他索性放开心怀,浑然不睬愈演愈烈的真气泛滥,只收摄心神稳守灵台,一颗禅心宽广如地,厚重如山,任由外魔侵袭滋扰一概不理。
那些往日读过的经文,参悟的佛理,还有诸多来自内心的感悟,从来都似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地瞧不清楚。然而这时候,他的灵台如同一面镜子,清楚的映射出积淀在内心深处的诸般意念,以往难以把握、难以领会的种种玄奥,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清晰,恍惚中,仙道飘渺,佛海无垠,尽在心头。
渐渐地杂念尽消,灵台不可思议地恢复空明,犹如明镜映空波澜不惊,再感觉不到体内身外之事。这刻莫说真气失控走火入魔,纵然天崩地裂海枯河断,也休想将他从浑然忘我的先天之境中惊醒。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光阴在悄然流逝。杨恒唇角忽地徐徐泛起一抹不可名状的飘逸笑意,脑海里“轰”的巨响宛如炸裂了最后的执着与禁锢,眼前豁然开朗。
他好似一个在黑暗狭长通道中,跋涉了无数年的旅人,尽管一路渐行渐宽,渐行渐亮,可仍然摆脱不去周围凝重的桎梏。
直到此刻,他彷佛在无意中,开启了一扇大门,进入到一片广阔浩瀚的忘我天地。
这一步的迈出,海阔天空,修炼多年的禅心终于花开见佛,见证正果。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宛如他的脑海已幻化作一片汪洋,贪婪无比的吸纳着奔流的百川,磅礴的大江,而他却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敞开自己的心扉,任由这些意念幻象在灵台上驰骋奔腾。
无数的思绪灵感纷沓而来,就像汹涌的海潮永无休止的冲击着他的意念,灵台上赫然显现的又是那八字真言:“真人无垢,生死世绝!”
就在他感悟的瞬间,丹田中的萨般若真气水到渠成,臻至先天化境,再无需杨恒的心念催动,自然而然的平复经脉,疏导乱流。
不经意里,一股金色的华光徐徐从杨恒头顶升腾,在冰壁里盛绽开来化作三朵莲花,久久不谢。从杨恒的口鼻耳中亦随之油然腾起五缕金烟,轻轻流淌向上萦绕,继而匪夷所思地汇成一股穿透冰层。
杨恒的神思傲然飞升,自由!翔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而身躯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天地的灵气精华,不住的完成最后的蜕变。
这一刻,杨恒的意识重新回归,却发觉自己已置身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天地里,周围星河灿烂,日出月行,无有光阴,无有界限。
他的心头,充盈着一种莫名的宁静与和谐,直觉得比起眼前这浩瀚虚空、永恒岁月,人间种种,不过是无垠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沙。
他睁开了眼睛,意念稍稍一动,体内金雾澎湃“呼”地一声坚硬厚实的冰层瞬间消融,化作缕缕轻烟迅即淡去。冻结在冰壁里的身躯重获自由,悬浮在离地不到半尺的低空中,无需用心护持,自不坠落。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司马病望着浑身被金光披被不可逼视的杨恒头顶,目瞪口呆道:“这小子,这小子……”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小夜诧异道:“司马大叔,什么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司马病一指杨恒道:“瞧见没?三花就是玉华、金华、九华,亦就是人的精气神。惟有达到炼神还虚的化境,精气神方能聚合于上丹田,如草之开花结子,是为内丹炼成。从此以丹田为铜炉,不断炼化潜修,羽化登仙亦可期待!”
小夜一声喜呼冲向杨恒,孰料刚走两步迎面就碰上一股柔和充沛的气劲将她的身子弹了回来。林婉容扶住她道:“小心,杨兄弟还没收功。”
杨恒的神智徐徐回转到了现实,觉得经脉中真气充盈流转,浑身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爽。微一凝思间,方圆百丈内的动静尽映灵台,任何一点细微的气机变化,都无法逃脱自己敏锐的灵觉,再不须像以往那样全神贯注始能有获。
更加奇异的是,他的心头莫名生出一种与周围天地合而为一的微妙感觉,彷佛精神与肉身都化作了一滴海水,完全融入到自然的汪洋中,从此无分你我。似乎只需动一动念,那冰窟内外的山石风雪,奔涌大江,都会生出呼应,从心所欲。
回忆适才的凶险窘迫,全是仰仗着无意中得自佛经的两句禅语解厄,杨恒即感侥幸更觉汗颜道:“那时老尼姑教我读经,明镜大师罚我抄经,我总心有不满,以为学来无用。如今方知今是昨非,总算为时未晚。”
他慢慢收功,却发现司马病夫妇和小夜的脸色渐渐变了,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第一集 龙惊昆仑 第四章 兄妹
杨恒心生讶异,拧腰站定伸个懒腰舒活筋骨道:“你们的表情怎像见了鬼似的?”
小夜花容惨白,呆呆注视着杨恒,突然“哇”地掩面失声痛哭,双肩剧烈抽搐难以自已。
杨恒愈加地大惑不解,视线不经意里扫过自己高举过头顶的双手,就见肌肤之上不知何时生出一层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丑陋红痂,连裸露在袖口外的胳膊上也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瞧得直让人恶心。
他的心一沉,忙转身看向一旁的冰壁。其时天已过午,外面的大雪戛然停歇,日头又从云层后露了出来。几缕阳光照耀在冰壁上,将他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其上。
只看了一眼,杨恒的身躯剧震“啊”地大叫,如同五雷轰顶脑海里一片空白。
林婉容不忍卒睹,扭转脸去问丈夫道:“怎么会是这样?”
司马病面颊抽搐,涩声道:“看来冰川寒气还是未能将杨兄弟体内的药力完全拔尽,余毒无法化解渗入肌肤,最终引发红痂。”
小夜抓住司马病的胳膊,央求道:“司马大叔,您是仙林神医,一定能想出医治阿恒的办法的,对不对?”
司马病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很难!这红痂已与肌肤融为一体,老夫姑且一试,却并无十足把握……”
杨恒恍若未闻,一动不动望着自己在冰壁上的影子,四肢、身上,乃至脸上都长满了这种可怕的红痂。尤其是那张曾经明朗俊秀的脸庞,此际竟是惨不忍睹,甚至比司马病之丑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了粗糙褶皱的面颊,触手坚硬生冷犹若一层牛皮,心中不无惨然道:“早知道要像个怪物般地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的好!”再不敢看自己的面容,踉踉跄跄冲出冰窟,奔到江岸旁,胸臆中一口悲愤之气积郁难当,禁不住抬起头向着飘渺苍穹振声大吼道:“为什么?!”胸口一股血气油然奔涌,化作啸声穿破云层扶摇九霄,裂石烁金充满难以言说的苦闷愤怒,震得群山战栗,积雪簌簌剥落,面前的江水轰然鼓荡,激起一道道冲天水柱。
“阿恒!”小夜的悲呼甫一出口,就被湮没在刚劲激越的啸音里。她扑在杨恒的背上,双手紧紧抱住他,泣道:“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杨恒感受到小夜柔软的娇躯在自己的背上轻轻颤栗,那一双平日里娇小的玉手此刻竟似有无穷的力量紧抱着他,传递来温暖与关爱。
他激荡的心绪稍稍平静,方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浑身被溅起的江水浇得透湿。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啸声徐歇,江水如获大赦,重又咆哮着向下游奔腾。
杨恒怅然长出一口气,空洞的目光注视着游荡在天际的浮云,嘶哑道:“放开我,小夜。我这样子,和一个怪物有何区别?”
“不、不!”小夜抱得更紧了,哽咽叫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再丑上十倍百倍,我也不离开你!”
杨恒大吼道:“你和一个怪物在一做什么?走吧,你们都走,让我一个人静静。”
小夜心如刀绞,珠泪泉涌道:“阿恒,你别这样。我们大家都不会嫌弃你……”
“走开!”杨恒心底涌出一股烦躁,运劲挣脱小夜,粗暴道:“谁怕你们嫌弃,谁要你们同情……!”愤然转过身来,用手一指峨眉山方向,低吼道:“走啊,回你的法融寺去!”
小夜看到杨恒狰狞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瑟缩退后道:“阿恒,你……”
杨恒见小夜望着自己惊悚地往后退去,显然被自己的怪模样吓到,心头悲苦更甚,一步步迫近着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了,你不敢看我了,你怕我了么?”面颊肌肉扭曲颤抖,泪水不自觉滚落下来。
不意笑声戛然而止,小夜蓦地扑过来,踮起脚尖,双臂搂住杨恒的脖颈,一双明眸泪光闪烁,湿热的樱唇颤动着吻上了他的唇。
杨恒的身躯立时僵硬,如中魔咒般呆呆地伫立着一动不动,望着小夜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幽深得就像一汪秋水,温柔而哀怨,却蕴藏着无比的坚强与勇敢,将他一颗灰冷的心紧紧包融,脉脉温暖。
天地俱寂,光阴凝固,惟脚旁的江涛还在鼓啸奔腾,头顶的浮云还在漂泊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