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分在云林禅寺中自不能随意叩见方丈,因而需先将此事禀报于掌管寺中外事的执香殿首座一愚大师。如此辗转通报再等到一心大师知晓,自需耗费不少工夫。
苏真却出奇的耐心,眼看日薄西山,山中光线越来越暗,他脸上也不见半点焦急不耐。那七个知客僧人不时紧张的望上他几眼,惟恐这个名动天陆的大魔头突然狂性大发暴起伤人,自己不免要遭池鱼之灾。
可怕什么来什么,苏真倒还没有发难,山门内却闯出数名僧人。当先一人身材魁梧一脸怒气,根根黑色虬髯倒卷而起,一见苏真便喝道:「好你个魔头,竟还有胆再登我云林,莫非真当我佛门子弟是好欺负的么?」
苏真认出他来,却是当日下山截杀自己,抢夺《晓寒春山图》的众僧之首,云林禅寺大悲殿首座一正大师。
他朝这身材高大的老和尚一翻眼,鼻子里哼道:「云林禅寺难道成了阿鼻地狱,旁人都来不得了么。」
一正大师怒道:「旁人都来得,惟独你这魔头不成!」
苏真「哈」了声,慢条斯理道:「可惜苏某不仅已经来过一回,还好端端的离去,也没见谁有本事把我留了下来。」
这话正戳在一正大师伤疤上,他脸色涨红盯视苏真道:「今日贫僧偏就要把你留下!」
苏真不以为然道:「出家修行之人,却动不动就发偌大火气,纵有慧根怕也有限。那日苏某便已领教过阁下高招,似乎吃亏落败的正是大师。你既然不死心还想动手,苏某奉陪就是。」
一正大师上下扫视苏真,颔首道:「好,贫僧见你重伤在身不便出手,也不为己甚。你只要能接下我三掌,贫僧就送你入寺!」
苏真面露讥色,道:「就大和尚你这般的角色,也配与苏某说什么三掌之约?只管出招,且看是谁先倒在山门之前?」
一正大师被苏真连连讥讽怒火直撞心头,更不多话右掌一立劈向苏真面门,喝道:「第一掌!」
他知苏真修为通天,因此甫一出手就是苦心修炼了近两甲子的云林禅寺绝技「金刚伏魔印」。寻常禅寺弟子打出一掌势必要凝神聚气,直至佛门真气在经脉里游走一转方始有成。可一正大师功力着实深厚,居然抬手就打,轰出一团金蒙蒙的光印。
那几个知客僧见一正大师与苏真动起手来,顿时又急又慌。无奈一正大师在寺中地位极高,又是性如烈火,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苏真伤势未愈不能硬接,但以他的个性更不肯服软认输,正要施展身形还以颜色,却听有人叫道:「哎吆,这怎么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下,一道胖大身影闪电般掠来,双掌在胸前合十一推,发出道淡金色柔和罡风,正击在了一正大师掌风上。「轰」的一声,两股掌力源出同宗,迎面对撞之下互相抵销,化作缕缕清风飘荡开来。
一正大师瞪眼怒目望着来人道:「一愚师兄,你为何要阻拦我驱逐这魔头?」
苏真也向来人瞧去,就见静晦正恭敬的跟在这身着红底金边袈裟的老僧身后。这老僧大腹便便,满脸富态,面上的肥肉堆起大把笑容,偏生两只眼睛生的极小,直眯缝成了细线。
在这红衣老僧后面尚且随侍四名黄衣僧人,个个天庭饱满,身形厚重,手中各执着一根法杖。
云林禅寺中僧人过千,不过彼此的身分却十分容易辨认。如一心大师这般「一」字辈的僧人,俱为红衣袈裟,更有金边的粗细昭显不同的地位。而二代弟子则是黄色僧袍,黑色步靴。至于静晦这样的三代弟子,多半是灰衣僧服,黑色步靴。
这位一愚大师乃云林禅寺执香殿的首座,身分自非同小可。等闲人不远万里也难见其一面,可今日居然亲迎出门,显然也是给足苏真面子。
可惜,偏被一正大师横生枝节,差点双方又要闹僵。
一愚大师若按身分尚在一正之上,但他生来就是笑脸,听得师弟责问也不生气,笑呵呵道:「好险,好险!一正师弟,你的金刚伏魔印又精进许多,差点就把师兄我给打趴啦。」
一正绷着的脸松弛些许,但仍旧问道:「师兄,你为何不让我动手?」
一愚大师道:「也怪我没交代清楚,苏施主乃是方丈请上山来的宾客。现今方丈师兄正在禅堂侯客,师弟你若将他堵在了门口,却教贫僧怎么跟方丈交差?」
一正大师跺脚道:「方丈怎恁的胡涂,居然将这等魔头也请上山来?」
苏真冷笑道:「大和尚,苏某倒是觉得你是老糊涂了,居然连方丈也敢指摘。」
一愚大师急忙赶在一正发作前圆场道:「师弟,你不是在罗汉堂讲课么,如何跑到这里来了?还是赶快回去继续功课,莫让那些弟子久等了。苏施主的事情,自由方丈师兄解决。」
一正大师心有不甘的瞪着苏真,可又不能不听从师兄劝告,无奈点头道:「是,贫僧这就回转罗汉堂。不过师兄,这魔头恶名着着,近日手上更是血债累累,甚而冒犯我云林禅寺,断不能轻饶了他!」
一愚大师哈哈笑道:「放心,放心,方丈大师一定会给大家满意的交代。」
一正大师点点头,领着手下弟子去了。
苏真道:「一愚大师,你们云林禅寺好大的架子,居然在山门前就给苏某一个下马威。」
一愚大师心道你刚在寺里大闹过,人家见了你不找茬才有鬼。但他脸上还是笑呵呵的朝苏真合十行礼道:「是贫僧来的迟了一步才生出这多误会,苏施主大人大量,海涵则个。」
苏真嘿嘿笑道:「一愚大师,你不妨再晚一刻,看看苏某会否砸了头顶的这块匾额?」
一愚大师呵呵笑道:「苏施主说笑了,那块匾额能值几钱,如何能入施主法眼?若是你看它不惯,贫僧这就替你砸了。」说着他竟然捋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白白胖胖的小臂,作势要拣石头。
苏真哼道:「云林禅寺山门前的地上连片落叶都找不到,你就莫要装模作样了。」
一愚大师笑容不减,拍拍手道:「苏施主,往里请。」引着苏真步入山门。
由于正逢晚课,寺内香火缭绕禅音回荡,更增几分佛门平和庄严之气。苏真随在一愚大师身后,缓步行了约莫一柱香的工夫,来到一座僻静清幽的禅堂前。
一心大师瘦小的身躯伫立在禅堂门口的石阶上,遥遥向苏真合十行礼道:「苏施主,老衲有失远迎,尚请恕罪。」
苏真道:「大师恁的客气,苏某此来不过是为践前约。只等与大师一战事了,我便偕轻盈归隐聚云峰。从此,采菊东篱,除禾夜归,再不理会尘间俗事。」
一心大师脸上露出由衷宽慰的笑容道:「原来施主与水仙子终得琴瑟和谐,着实可喜可贺。却不知水仙子现在何处?」
苏真嘿然一笑道:「她在山下等我,更托苏某代她向大师道上一声谢意。」
一心大师微笑道:「老衲当日不过在茶庄里与水仙子闲聊了几句,岂敢称谢?」他转脸对一愚大师道:「师弟,就烦你再下山一趟,将水仙子亦请入寺中。」
苏真摆手道:「多谢大师好意,却不必再麻烦了。苏某当日离开茶庄时,以传音入密与大师订下此约,便该由苏某独自了断,未让轻盈上山本就是苏某的主意。」
一愚大师说道:「方丈,苏施主,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先入坐再叙。」
三人走进禅堂分宾主坐下,一心大师道:「两日前在无名高冈一战,施主重创正魔两道百多高手,引得天陆轰动一时,老衲远在云林却也有所耳闻。不过听说施主亦在此战中受了重伤,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苏真笑道:「一心大师,你是在探苏某的老底么?我身负重伤的确不假,但还不至于教苏某不能爬上云林禅寺。别怪我话没说在前后,稍后你我一战若是因此,你便小觑了苏某,只怕一样要吃苦头。」
他话尽管说的豪气,可一心大师与一愚大师俱是修行百多年的高僧,一眼就能瞧出苏真实是外强中干,不过是借着雄厚的功底和各种灵丹硬生生的把伤势暂时压制下去。但只要稍一强运真元必会牵动旧伤,进而气血散乱,经脉爆裂,动辄有性命之忧。
故此,苏真此来云林禅寺约战一心大师,无疑有败无胜。他本大可以偕着水轻盈归隐聚云峰,全不理会当日高山茶庄的允诺,从此双宿双飞逍遥自在。
然而明知如此,苏真却还是来了,更将水轻盈这等强大的助力留在山下,以示孤身应约的坦荡胸襟,不由座前两大高僧从心中生出佩服。
一心大师蔼然笑道:「施主修为已臻超凡入圣之境,老衲早已景仰在心。难得你又能勘破红尘,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焉敢对施主存丝毫的小觑之念?」
苏真听一心大师称赞自己,大感舒畅,嘿嘿笑道:「素闻大师从不轻易许人,今日能得此一赞苏某足慰平生。但苏某只是封剑,可没说要放下屠刀,至于立地成佛我更无此念,不然却将轻盈如何是好?」
一愚大师笑嘻嘻道:「只要心中有佛,又何必非要剔了光头遁入空门,不然全天下的人都成了尼姑和尚,却让我们这些吃斋念佛之人到哪里去化缘果腹?」
听他说的有趣,连一心大师都禁不住莞尔。
苏真说道:「一心大师,有一个问题困惑苏某数日,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一心大师道:「施主何必如此客套,但有老衲所知,无不可奉告。」
苏真道:「苏某当日夜闯云林禅寺,乃是因为贵寺亦有人出山截杀苏某,当面要求苏某交出《晓寒春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