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巴大叔没发现我的不适,先巴大婶不在家,他就给我煮热辣辣的牦牛肉汤喝,一边告诉我:达杰前几天出远门了,去香港,帮他叔叔打理那边的生意,他说初秋的时候回来,到时去北京看你,哦,对了,肖兵,过些日子,你就要回去了吧?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大叔,公主很淘气,这几天换乳牙,到处咬东西,值钱的你可要收好啦,稍不留意,一回头,你可就找不到了呢!
先巴大叔说:好,然后笑眯眯地把肉汤端上来,又给公主也装了一碗,和我用的是一样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给她吃,我真眼红公主,在先巴大叔家可以享受比人还要好的待遇。
公主一口气把牛肉汤吃了个碗底朝天,然后就跑到我的身边,用我的裤腿蹭她的油嘴,我心疼得摸着她的头,说:乖啦,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不许淘气,不许撕被子,不许随地大小便,更不许一高兴就往人家脸上涂口水。
我话还没说完,公主就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又开始兴奋地舔我的脸,她好像很亢奋,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先巴大叔告诉我,大黑小时候也是这样,獒从小就应该顺着它的天性长,等到长大了,自然也就沉稳了,獒从小该怎样就怎样,人为地过份去干预,反而不利于它的成长,让它自己跑自己摔,吃得亏多了,受到的教训也就越多,长大了自然就聪明,而且也老练。
第一百三十四章、离别(大结局七)
我点点头,其实从这一点来说,人和动物都一样,如果说不经风雨也能成大事,除非那个人运气太好,要么就是祖上的荫庇或是父母的功劳。
晚上,我就住在先巴大叔家里,虽然公主白天很兴奋,但是一到了晚上,就突然变得有些沉默起来,可能是她第一天离开母亲,又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声惊醒。
我点亮了屋里的油灯,看见公主可怜巴巴地站在我床前,两只前爪扒着我的床头,她想伸舌头舔我,又够不到,我伸手拍拍她的头,说:乖啦,去自己窝里睡。
屋外的风在呼啸,树林被风刮得呼啦啦地响,公主前爪扒着床沿,后腿一蹭劲,竟然窜到了床上,非要和我挤一个炕头,我把她推开,她委屈地哼叽着,|Qī|shu|ωang|一会又磨磨叽叽地靠了过来。
我只好由她,吹灭了灯,却睡不着,听屋外的风声,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大草原了,离开这片纯朴的土地还有这些憨厚的人,还有大黑,格桑,那些在困难中救助过我帮助过我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的亲爱的人们。
我想着这些人和事,就像当初离开部队的前一天晚上一样,又失眠了,我想给自己找一个可以不离开的理由,但是一想到这点,就感觉仿佛黑暗中有一对眼睛正盯着我看,那是大黑的眼睛,她在嘲笑我:又想偷懒了,又想逃避现实,又想给自己找一个虚度光阴的理由?
听着公主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呼息声很均匀,我想,此时此刻的大黑应该正半睁着两眼,守在自己家的屋门前,一边警惕着屋外的动静,一边思念着自己的四个儿女,或许也正在思念着我。
不知道,我离开大草原许多年以后,大黑还会不会偶尔地想起我,还是会把我忘记,我想了想,又找了个安慰自己的理由,我想,就算大黑把我忘记了,那也不是真的忘记,而是她心中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保护她的主人、羊群和大草原。
有时候,我很痛恨自己是这样一个多情的人,想着应该怎样向大家道别,怎样向大黑道别,我想了一遍又一遍,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和在脑中组织好的语言,天亮的时候,还没有睡着。
成长中的小獒每天要睡很多时间,公主一大早醒来的时候,见我睁着两眼,立即扑到我身上,先用她的口水给我洗了把脸,然后就跳下床,找先巴大叔要吃的去了。
吃完早餐,我最后抱了抱公主,准备要离开,先巴大叔叫住我,递给我一样东西,说:这是达杰叫我转交给你的,无论如何也得收下,他说你也喜欢登山,又没有一块自己的登山表,这个就送你了,等他从香港回来,到时去北京的时候,再给你带一块更好的。
这是一块SUNNTON的Advisor款型登山表,上次登天子峰的时候我戴过,很实用,性能也很可靠,上次达杰要送我的时候,我没有收,这次他又坚持让他阿爸转送给我,我为我身边这些人的纯朴所感动,收下来,仔细地放进口袋。
我有些抱歉地说:本来说要把达杰的那套登山服一起带回来的,反正我马上要走了,也穿不着了,可惜上次在雪谷里遇了狼,都被撕得一条一条的,等达杰去北京的时候,我再好好招待他吧!
一套衣服算个啥吗?达杰的登山服有好几套呢!有的扔在箱子里都快发霉了。先巴大叔笑着说,给我装好路上吃的东西,看见我要走,公主扑上来,用她的小爪子紧紧地搂住我的双腿,不肯松开。
我最后一次抚摸公主的小脑袋,轻轻地掰开了她的小爪子,起程了,为了照顾公主,我没让先巴大叔送我,走出一段路,我回头再挥手的时候,看见公主委屈的想掉泪,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离去的背影。
我一狠心,扭转头,大步地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去看她一眼,我的心很痛,当初离开部队的时候也这样痛过,那是为了自己最亲爱的战友,可现在,我却是为了一只动物而感到心痛,我这是怎么了?
离别的日子总是来得最快,我最后一次帮村里所有牧民修整了羊圈,大黑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当监工,当我累了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就会走过来,挨着我坐下。
黄昏临近,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背影和一只满身带伤的乌黑的獒并坐在一起,彩霞落下,撒满我的肩膀和大黑的身上,我多想当时能有一部相机,能把那一刻最难舍难分的夕阳的美拍下来,永远地保存,可惜的是,N年后的今天,只能凭借脑中的记忆去回想当时的情景。
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送我,虽然没有多少户人家,但却让我感动的热泪盈眶,大黑站在送别队伍的最前头,太子和王子挤在他们母亲的身边,格格没有来,可能扎西木大叔也知道我很喜欢格格,怕我会带走她吧?
格桑想哭,他抱着我,说要跟我一起去北京,我摸摸他的头,说:好,等你长大些了,可以去当兵的时候,就来北京找我。
格桑哭了,他把那支土猎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退出来,递到我手里说:阿哥,我什么也没有,只能送你这个了,我以后没有机会再打枪了,这个算是我最后的一颗子弹,你留着做纪念吧。
我挣扎着,没让自己哭出来,把那颗子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亲爱的子弹啊,在部队的时候,我用你执行任务,在大草原上,我又用你杀过凶残的狼,在最后分别的这一刻,你又成为了我和小格桑那份执朴感情的见证!
我退下手腕上的军表,送给了格桑,过了那么多年的部队生活,也只有那块军表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走的时候,村里的人送了许多吃的东西给我,我感激这些大草原上的人民那份纯真的情谊,那些用再多的金钱也换不来的情谊。
送我最远的一个是大黑,她一直跟在我身后慢慢地走着,很平静,她身上的伤好了,但前腿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因为伤到了筋,走起路来有一点微微的瘸,慢吞吞地跟着我,依然是那样的沉默不语,半眯着一双小眼睛。
第一百三十五章、可可西里(大结局八)
大黑送了我很远,她不能向我说一句道别的话,只能用这种无言的方式来表达,我摸她的头,她就舔我的手心,这是我们最常用的一种交流的方式,她慢慢地舔,好像要把我手心里的气味永远地铭记下来。
我站住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我开始从心底里痛恨黑子,是他让我来这个地方,在承受了一次部队分别的痛苦之后,又要再一次忍受这种心疼的感觉,我抱着大黑的脖子,用脸颊轻轻地蹭她颈上的毛。
大黑深深地叹了口气,扬起头,用她那宽大的嘴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像是吻别,然后就决然地掉转过身子,最后一次把屁股对准了我的脸。
每当大黑鄙夷我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做,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享受大黑的这种“待遇”了。
趁我自己还没有后悔的时候,我一狠心,转过了身,背对着大黑,大黑也在叹气,她沉默了很久,我们就那样背对着,一直站着,我狠不下心走,大黑也舍不得和我分别。
大黑最后一次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候不早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没有再回头看我,缓缓地往回走,她走得很慢,像是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我的视线,我喉头滚动,带着哭腔喊她:大黑!
大黑没有再回头看我,用她的果断和忍压在自己心里的难过彻底地打断了我后悔的念头,看着大黑的身影慢慢地淡出我的视线,我的心碎了。
我也知道,是个男人,或许就不应该这样多情,但没办法,这是我和大黑共同闯过了生生死死之后结下的情谊,这份情谊不比战场上的兄弟之情差,或许正因为大黑是一只獒,而显得这份情谊更有一份难能的珍贵。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就像刚从部队里下来时一样,窗外火车轮子哐哐地响,车内是喧闹的人声笑语,我笑不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我害怕我一离开大草原,大黑的身影就会从我的脑海中消失,我努力地想,想记住她所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