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深雪胃里一阵翻涌,俯身吐了个昏天黑地,感觉把之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才觉得痛快一点。
可怜卫骞,本来还能闪开,但是看见少年面如金纸,吐得头昏眼花,只好牺牲了自己的衣裳,将他稳稳地扶住,任他扒着自己小臂吐了个干净。
元深雪干呕了几声,实在吐不出东西来了,才喘了口气。
卫骞看他面色稍缓,顺着脊背轻轻拍了几下,担忧地问:“怎么样,舒服一些了吗?”
元深雪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眼睫上挂的都是生理性的泪水。
卫骞将他扶到旁边石块上坐了一会,回身走到一旁拎东西的护卫面前,又快步走回来,将手里多出现的一只酒葫芦递了过去。那是出城前,在旁边的酒家里打的酒水,他还一块买了两斤卤猪肉。
元深雪视线里雾蒙蒙的,不明所以道:“这不是给钟副将庆功用的吗?”因为吐得太剧烈,嗓子都有点哑了。
“刚吐完不好受,用它漱漱嘴。”卫骞拔了木塞,酒很清冽,飘出来盖住了空气里那股奇怪的味道。
亓深雪一怔,说了句“多谢”,就仰头含了一口。
卫骞觉得酒对他身体不好,特意叮嘱:“漱漱口就行了,不要咽下去。”
元深雪听话地在口腔里滚了滚就吐了出来,勉强把嘴-巴里的恶心感给洗刷了一下。他坐在石块上缓了一会,像是发呆,之后慢慢恢复精神,这才有闲心去看卫骞的衣服。
……刚才实在没忍住,吐在他身上了,这么看胸口果然被自己弄脏了一大块。
示深雪多看了两眼,差点被自己造的孽给又看吐了。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非拽着我不放。"亓深雪狡辩道。
“没有怪你。你刚吃饱应该让你歇一晚再来的,是我没有考虑到。”卫骞说,并脱去了脏掉的外衣,还好武服布料结实,又有皮革挡了一下。庆幸秽物没有浸到里衣上,不然娇贵爱洁的小少爷肯定不会再让自己碰了。
卫骞看他一脸消沉,又陪他在石块上缓了片刻,晚上山腰的风太凉了,他又没有外衣可以给亓深雪披,只好侧身在旁边挡了挡:"怎么样,还难受吗?"
“还行……”元深雪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但确实有点冷了,他站起来跺了跺脚,没有去搭卫骞伸过来的那只手,"走走可能就好了,应该是上山的马车太颠的缘故。"
卫骞没有扶到他,只好紧跟在他身边。
这个地方说是匪寨,其实就是个合山而围的小村落,沿着山势上下散落着十来间低矮的房屋。
阳县周围百姓都传这片山里有狼精,常常有猎户和砍柴樵夫在附近失踪,到了晚上还有鬼火飘出来……所以周遭百姓都对这片避之不及,唯恐触犯鬼神。
卫骞一听就知道有蹊跷,就叫钟贞带了几个人悄悄进来探查,果不其然发现了贼匪的痕迹。
之后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这等规模的匪寇,只能说是一伙莽夫,根本没法和朔北草原上矫健孟悍、训练有素的北戎骑兵相比。为首的三名匪恶好不要脸,竟然自比英雄好汉三结义,结果还没等近身交手,就被卫骞一枪一刀加一箭给捅了个对穿。
他着急下山去接小外甥,所以把善后的事交给了钟贞。
钟贞在朔北战场跟了他十年,十分得力能干,每次杀敌属他最为英勇,斩得的敌将头颅最多……
卫骞一住脚,面色大变————坏了!
元深雪比上山前肉眼可见地虚弱了很多,他没精力关注周围的事情,只闷着头咬着牙往前迈步,也没注意到身旁的人稍微顿了一下,就径直超过卫骞走到了前面去。
直到空气中那股害他吐出来的那个奇怪味道越来越浓……
他常常自己制香,所以鼻子很灵,很快就分辨出这是腥臭味。
但是这个味道和死鱼烂虾、腐坏花根的腥臭味都不一样。
前面就是进入匪寨的小路,两边已被剿匪军立起了一对长杆,挂了数盏明亮灯笼,橘火辉映,照着地面上一泊一泊的深色水洼,旁边还有很多凌乱的脚印,和没来得及收拾干净所以潦草地堆在底下的断刃,刃口上有凝涸的污迹。
滴答,滴答,有水声从上空落下来,在那些成堆断刃上摔落成好几瓣,滚进草丛里了。
卫骞匆忙道:“别抬头!”
但已经晚了, 元深雪听见滴答声的时候, 就仰起脸看了看上边是什么在滴水。当他意识到灯笼下边挂着的圆咕隆咚的东西是什么,还有那些水痕是哪里来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层。
他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画面,即便本能叫鼎着“不要看”,可是大脑停摆了,短暂地出现了一片空白,让他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移开视线。
在亓深雪意识里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看清了那东西的样貌,但实际上只是过了很短,短到只有三四息。
就在卫骞以为他会吓得哭出来的时候——突然亓深雪木木地转身,眼神直愣愣的,像同手同脚的小木偶似的往后走,两步后就加速起来。然后看也没看路,一头撞进了卫骞怀里。
“别怕。”卫骞川顺势将他抱住,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那些。
在朔北城有将首恶头颅悬高示众的习惯,既是彰显军律威名,又给众人以镇慑。
这条军令,还是卫骞下的。
朔北军,尤其是卫骞本身,从来都不是什么心地良善的救世菩萨,而是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罗刹恶鬼。
但自从回到亓府,见到久别多年的小外甥之后,卫骞一直刻意掩盖自己的本性,小心地说话动作,唯恐惊吓了蜜罐子长大根本不知狰狞血肉为何物的小深雪。
他害怕亓深雪会害怕自己。
但今天卫骞大意了,忘了提前派人通知钟贞,不要搞这些血肉淋漓的吓人东西,以至于才上山,就让亓深雪看见了这么恐怖的一面。
小外甥一定很害怕,因为怀里的身体一直微微地颤-抖着。
“吓到了?”卫骞安抚着他的后背,自私地还想再替自己遮掩一下,就只能对不起钟贞了,"……这一定是钟贞干的,舅舅会狠狠地罚他!"
示深雪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僵愣地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那个东西本身有多恐怖,只是刚才几颗血淋淋的头颅突然撞进视线,他一时没有心理准备,所以一下子接受不了。
这一吓,又有点想吐了,脚还有点软。
隔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皱的单衣, 元深雪的额头顶着热烘烘的胸膛, 他之前很觉得这种温热躯体的味道像是草莽里的猛兽,随时会爆发咬他一口。但这种时候,他没有做声,默默把脸埋进去。
卫骞发觉出他在一点点地往自己身上靠,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身体难受,叹了口气道:“闭上眼睛。”
示深雪脑子迟钝,老老实实闭上了。
下一秒,他忽觉整个人轻盈起来,是卫骞竟又将他抱了起来。走过高杆的时候,上面灯笼的光芒在眼皮外晃了一下,他忍不住想回头看看……人毕竟都是好奇的,会被致命的恐惧吸引。
卫骞却强行挡住那片光:“别看了。看了你又要吐。”
“……”元深雪无法反驳,只好不吭声伏在他怀里。
亓深雪感觉卫骞抱着他拐了几道弯,好像还爬了几个小坡,周围渐渐响起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应当是已经进了匪寨里面,才踹开一间屋子将他抱了进去,放在收拾干净的木床上。
钟贞听说有人看见卫将军回来了,兴冲冲过去邀功,结果一进门被狠狠蹬了一眼。
莫名其妙。
卫将军只穿着里衣,手里端着一碗清水,而在他身前的,则是面色有些苍白,正小口抿水的小少爷。
“还喝吗?”卫骞低声问,小少爷摇了摇头,又捂着嘴拧起眉头,卫骞捏起袖角擦了擦他额头的冷汗,便面色不虞地看向钟贞,问,“盛岚来了吗?”
元深雪垂着脑袋,耳朵里嗡嗡的,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沾在雪白的皮肤上。像是风雨飘摇的一支小白花。
钟贞一怔,好像有点明白自家将军为什么生气了,定是门口血呼刺啦的吓到了他的宝贝外甥,刚挪揄了一句:“怎么,小少爷是不是吓病了……”
就又被卫骞冷冰冰剐了一眼,他不敢问了,忙说:“来了来了,我这就去让她过来!”
亓深雪后知后觉才明日这个“盛凤”可能是个大天。
他不喜欢大夫,因为他们只会开很苦很涩的药,从早喝到晚。他从三岁发病,到现在,喝了十五年的药,好容易逃出京城,以为至少这几天可以不用喝了。
盛岚很快就来了,人还没到说话声就飘了进来,清灵灵的很好听:“我傍晚刚到山上,就听钟贞一直说你白捡的漂亮小外甥的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多漂亮,能勾得你今天人也不爱杀了,跑去陪人家吃糖葫芦!糖葫芦有杀人好玩?”
“嘘、嘘!小姑奶奶快别说了!”还有钟贞的声音在一旁制止。
随即一身白衣跨过小屋门槛,走进来一个高个子高发髻高眉梢的年轻姑娘。她斜背着一个像木匠似的刀具包,小臂到手腕用红色系带紧紧地将袖口束住,一看就是个很利落的人。
什么叫今天不爱杀人了,难道平常他很爱杀人?
卫骞神色冷肃了三分,只道:“少贫嘴,给他看看。他自上了山就一直想吐,刚才在路上把胃里都吐空了,歇了也有一会了,怎么还是不好?”
“你当所有人跟你似粗人一个,一点小病打打拳就痊愈了?”盛岗爽朗一笑,将他往旁边推开一点,露出了被他挡在身后的人,"嚅,真是个漂亮的小公子!跟我们朔北的小白羊似的!"
元深雪:……
盛岚用一种“当你外甥真是可惜了”的表情乜了卫骞一眼,就坐到榻前给亓深雪诊脉。
盛岚是朔北名医盛家的传人,寻常的病患她略看两眼便能下笔开药,无有不灵,但这回她诊了很久,察了左手察右手,连先前戏谑卫骞的笑脸都慢慢收敛了起来,按在亓深雪脉口上的手指又重了重。
示深雪并没有丝毫意外,这样的脸色变幻他这些年看多了,天南海北的名医被阿爷用重金请到府上,在看过他的病情后,无一不是这种表情。
甚至还有当着他的面就摇头叹气的。
示深雪都习惯了。
反倒是一旁的卫骞神情紧张了起来,想问又怕打扰盛岚看不准,苦苦憋了一会,直到看见盛岚收回手了,忙问道:“怎么样?严不严重?”
盛岚问:“他今天都吃了什么?”
卫骞只知道他们在聚福楼会面后吃的东西,至于之前的,他忙将那个跟了亓深雪一天的护卫叫过来。
护卫挠了挠头,只好将那一肚子零嘴给说了出来。
盛岚一听就皱起眉头:“这不是胡闹吗,他的身体怎么能吃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喝了冰酪,这才几月份!就是个没病没灾的人,这么吃也好不了!你摸摸他的手,都是冰凉冰凉的,你看着这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这什么狗舅舅?”
卫骞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他着实不知道亓深雪没人看着会那么能吃,还这么乱吃。热的冷的、咸的甜的,全部混在一起。但人又是他亲手送到城外的,还怕他不尽兴,专门叮嘱“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现在被骂的一句都反驳不出来。
他还是高估亓深雪的身体状况了,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琉璃似的人,稍微一不注意就会碰碎。
卫骞在心中对亓深雪的警惕度瞬间再次拔起了一个高度。
同样一愣一愣的还有亓深雪,盛岚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是真敢骂啊……可是乱吃东西的是自己,她为什么要去骂卫骞?
元深雪看她大展神威的时候,外面笃笃敏门,哒哒地进来个小童,捧着只深肚的陶碗,奶里奶气地叫“岚姐姐”。
盛岗这才止住些火气,招呼小童过来,从他手上接过装了淡黄-色汁液的碗,递给亓深雪:“喝点姜水,可以温胃止呕。喝完再睡一觉,应当就好些了……小石头,你过来陪漂亮哥哥玩儿会。”
小石头就是那个端碗的小童,闻言高高兴兴地凑上前来,眨巴着大眼睛瞧亓深雪。
元深雪却一怔,只是姜水这么简单?
历来名医,哪个不是给他开出的药方里,都多达二三十味名贵药材……难道,是还有什么其他密药在等着自己?
等了片刻,那边盛岚似乎真的没有什么要开药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医道术语,只是走到门口,没好气地叫道:“卫大将军,出来!”
"……"卫骞看了眼亓深雪,尽管有些放心不下,但只能跟了出去。
盛岚把他叫到一边,一脸凝肃地道:“屋里这个,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还有别的毛病?”
卫骞见她这般模样,本来稍微安定下来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但他又不知道盛岗指的是什么,谨慎问道:“怎么,他是还有什么不好,你直说就是。”
盛岚托腮思考了一会,又摇摇头,道:“是大不好。他的脉象很怪,时聚时散,时显时隐,时而重如坠渊,又时而飘若无根浮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的脉象。”
“能不能说人话?”卫骞听不懂,但越发焦急,不由皱眉。
盛岚叹了口气,说道:“他大限将至,可能活不长久了。我猜他已经吃过无数的药,如今不过是用名药吊命罢了。估计也就这两年的光景……"
卫骞心里咯噔一下。
元深雪有恶疾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之前就让钟贞调查过。可他一直没有实感,毕竟小外甥能走会跳、能说会笑,除了那双一直暖不热的手,和白得透明的脸庞,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恶病缠身的病患该有的样子。
但现在听到盛岗也这么说,就仿佛是真真切切听到死亡的钟声在耳边敲响。
紧接着又听盛岚停顿了一下,转折道:“但是。”
卫骞:“快说!”
”我不敢说我看得准,毕竟他这样的我从没有见过第二个。”盛岚道,“我在他的冲任二脉中察觉出一点异样,很不明显,就像个小钩子、一点火星,轻轻重重地钩着他的血魄。如果他还有一线生机的话,或许就来源于这一点火星,只要想办法让这点火星烧起来,烧得猛烈……”
每个字都听清楚是什么了,但是合在一起有如天书,卫骞急了:"你就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话?"
但这正是盛岚最不想说的。
因为这点火星,对于小少爷来说,可能就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冲主气血,任主胞胎。这点火星怎么说呢,冲任二脉都在往它那里输送气血,就好像供养着一个果实、或者胎儿那般,可又好像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亓深雪是个男子,盛岚有一瞬间以为那真的是胎儿的气息。因为如果是妇人怀胎,除了冲任二脉的变化以外,也常常会呕吐。
可即便忽视开深雪的性别,把它当做胎儿,这气息也太微弱了……盛岚摇了摇头,赶紧否定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太奇怪了,诊不真切,所以她现在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但总之应当对小少爷没有害处。如果它的力量再强一些,反而还能对小少爷有利。
“我只能说,”盛岗大胆猜测,“若他是女子,或许可以尝试孕育个孩子,借胎儿纯阳之力,助化母体之生机。可惜……”
唉,可惜小少爷是个男子,即便她看出她冲任脉中有团小火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小少爷能生孩子吗?
虽然不知道这团“小火苗”是怎么来的,但它显然很弱,弱到随时都可能熄灭。
世间万物奥秘太多,即便盛岚致力于穷极医道,这世上也总有治不了的病。而且看刚才诊脉时,小少爷一脸淡漠的表情,恐怕他自己也是知道这些的。
盛岚不知道亓深雪真的能生孩子,钟贞并没有将这件事也告诉她,她只能宽慰宽慰卫骞:“如果你真的很在乎这个小外甥,就在仅剩的年景里,多陪陪他吧,尽量让他不要留下遗憾……”
沉默了许久,卫骞沉着脸问道:“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盛岚以为他是说“不留遗憾”这件事,只好点了点头。
卫骞心口闷得厉害,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这是他一直以来很不想去直面的事情,他道:“我知道了。”
回到屋中的时候,名叫小石头的小童正趴在亓深雪膝头上玩。
亓深雪很不会和小孩子打交道。
所以都是小石头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话,而他嗯嗯唔吧唔地听。小石头虽然年纪小,但是很聪明,懂事早还很爱说话,什么都往外说,就这么一会,元深雪就已经知道了他家很多的事情。
比如他亲爹去的早,他和他娘是被抢上山来的。因为匪窝里缺个会做饭的婆娘,土匪们就用小石头的命要挟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给大家伙儿做饭吃。
比如后来他娘和另一个同样被掳上山的马夫同病相怜,心心相惜,就这样凑一块过起了日子。他娘今年还怀上了马夫的孩子。剿匪军杀进匪窝后,他们一家四口得救,现在主动留下来帮忙照顾伤患。
小石头就跟着干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可能是夜深了,小孩子说着说着就困得有点睁不开眼了,他在亓深雪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道:“你身上有和我娘一样的味道……”
示深雪抬起袖子闻了闻:“什么味道?”
“唔……就是有。”小孩子也说不清楚,就咕哝了两句,“娘以前也没有,今年才有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元深雪没有听懂, 当成小孩子的睡梦呓语。
正在发愁小石头睡着了该怎么办,门吱呀轻轻一响,卫骞回来了。
元深雪下意识松了口气,忙指了指身上的小童,用口型求救:"快把他弄走!"
卫骞抱起了睡着的小石头,小童被抱离亓深雪的时候还勾着他腰带直喊娘,搞得开深雪哭笑不得,卫骞把小石头交给门外的护卫送还给盛岚,这才重新回到亓深雪身边。
他看了眼床前小柜上的碗,发现里面的液体丝毫没有见少,锁着眉头问:“怎么姜水没有喝?”
示深雪抿了抿嘴,小声道:“凉了,不好喝……”
不仅不用喝药了,他现在还觉得胃里已经吐得空空如也,甚至还想吃点什么酸酸甜甜的东西。那串糖葫芦他其实只吃了两三颗,就被他随手放在一边了,后来离开聚福酒楼的时候他吃撑了,就嫌麻烦,干脆不要了。
现在有点后悔,那种酸甜滋味儿正好。
少年脸上满是委屈,让人根本没法责备。
卫骞摸了下碗沿,发现确实已经不热了,他端起姜水走出去,找到小石头他娘要了点匪寨后厨的蜂蜜,又重新把姜水热了一遍,才回到小屋。
他吹了吹热气,用勺子舀着喂到亓深雪嘴边:"还是要喝一点,你要是不愿意喝这个,就只能让盛岚给你开别的药了。还是你就想吃别的药?”
“……”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元深雪愤愤地张开嘴,认命地抿了一口,汤水滑下喉咙的时候虽然仍有辛辣味,但却被其中蕴含的蜜甜大大地平衡掉了,并不让人觉得很冲鼻。
在卫骞的注视和蜂蜜的柔和下, 元深雪勉强喝了大半碗下去, 腹中的难受感觉果然减轻了很多,还微微发出一点热汗。
元深雪擦了擦嘴,又漱了口,感到后颈的领子可能有些潮湿了,加上之前呕吐出了一身冷汗,不太舒服,便道:“这里有能沐浴的地方吗?”
“还是不要洗了。山上风凉,你又出了一身汗,泡水很容易生病。而且,”卫骞说,“这里的木桶都不怎么干净……”
元深雪觉得身上黏黏的,一听他说“不干净”,就自然联想到门口的那些头颅。
他打了个寒噤,老老实实同意擦一擦脸和手脚,这是他睡前的底线了,没有再提沐浴的事情。
因为穿着软底鞋走了一段山路,脚底磨得红了,他翘着脚用湿布巾碰了一下,就火-辣辣的疼。元深雪轻轻地吸了口气, 睫根湿润一片, 潦草用巾子蹭了两下, 就要眼不见心静地把脚往被子里塞。
但卫骞一把接住了他的脚踝,不许他这样敷衍:“现在要是不处理好,明天你走路的时候只会觉得更疼。”
他身躯高大,只好半跪在床边与亓深雪的腿脚持平,他将一双脚置于自己膝头,用热水重新摆了帕子,把亓深雪的脚热乎乎地包裹了起来,然后隔着布料轻轻地按摩。
示深雪被他这样服侍,吓得往回缩脚,但没有成功。
脚背被卫骞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尽管卫骞已经很注意力度了,但亓深雪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不过没多会,这种微微的刺痛就变成了酥酥麻的感觉,沿着脚踝和小腿往上蔓延,很舒服。
元深雪在这种让人沉醉的舒适里,不由自主眯上了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了。
卫骞一边给他捏着脚,一边视线忍不住地往他小腹上看去。
“你想要孩子吗,舅舅可以……”
亓深雪一怔,白净的脚面被卫骞不知轻重捏出了几点红印,他脚尖蓦然绷紧,立刻就翻脸不认人,把自己整个藏进了被子里———可以什么可以,你不可以!
示深雪惴惴不安地躲在黑暗里,生怕卫骞非要跟他生孩子。
卫骞扯了扯被子,没扯动,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可又没摸准他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只是想说,如果示深雪真的想要,可以帮忙挑选好儿郎。
之前相亲的那些都不行,遇事只会开溜,根本保护不了亓深雪和他的孩子。
还是得挑文武兼备的才行,但不知道亓深雪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可是他都没问出来, 元深雪就生气了。
“那你好好睡吧,今天肯定累了。山上房子都旧了,窗户都关得不很严,可能会有些小虫子爬进来,但应当不会咬人的……如果半夜有事,我就睡在隔壁的屋子里。"
元深雪崩下没多久就没了动静,卫骞始终没等到他回应自己,无奈地担忧了一下,只能先起身端着水盆离开。
待听见木门被带上的动静, 元深雪才试试探探从被子里面露出来。
他怎么突然又提起这种事?
难道盛岗大夫看出什么来了?那种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从脉象上看出端倪吗。
元深雪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就是有一下没一下在跳,实在看不出来其中的玄奥。他重新躺回去,翻来覆去地揣测盛岗大夫到底说了什么,但没有想出来,因为隐约觉得胸口有些胀,还有些痒,他伸手揉了揉。
示深雪想,可能是徒步穿过小林子的时候,有灰尘落进领口了,也可能是这里的床铺没有那么干净。
言部△__.十 以美他白来碰不但眩在
如田石膏10+冷芯66+
不快递人自扫红大了
他自来迎不得脏乐四,不然别去全身边红多于,如果不及的凉约的话,就会连纬叹一大片,广里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发烧肿成猪头。
他爬起来从桌上端过小烛台,解开领口往胸-前照了照。
皮肤上很是白净,并没有起疹子的症状。亓深雪放心地躺回去了,可睡了可能没多会,还是觉得它痒,而且是断断续续有一阵没一阵的,让人老想用力多揉几下才舒坦。
他以为是刚才疹子还没发出来,现在应该发出来了,忙又坐起来看了看。
但奇怪的是身上依旧没有任何发小疹子的迹象,但胸口却因为自己又挠又操,而红了一大片。他忽然想起卫骞走前说,这屋里可能有虫,会不会是他不小心碰了有毒的虫子?
他在书上看到过,如果在人没注意的时候,小虫子偷偷爬过人的皮肤,留下的痕迹和黏液可能也会让人中毒。
有的虫毒就是一开始发痒发红,之后就会噬化人的肌肤和血肉,然后把人的身体变成一个腐烂温暖的巢穴,以供这些虫子们产上虫卵,最后从尸体里蜕变飞出大蛾子来。
因为从小就吃尸体的肉,养分特别充足,所以这种蛾子会长得很大,翅膀上还会长出一张人脸的图案,据说吃的谁的肉,脸就会越像谁。
元深雪越想越恐怖,以至于他躺下睡梦里,都梦见了无数只长着自己人脸的大扑棱蛾子。忽闪忽闪着巨大的翅膀朝他扑过来。
他被噩梦惊醒,吓得猛地从床上弹起,匆匆踩上鞋子端起烛台出了门,想找盛岚大夫。只是夜深了,一推开门,门外只有黑漆漆的一片,隔出很长的一段才能看到一盏灯笼。吹了灯的散落房屋像是黑洞洞的怪物。
元深雪不知道盛岗到底住在哪,就自己往外走了一小段,想找到个巡逻的人问一问。
今晚山上风有点大,吹得灯笼摇摇晃晃,明明灭灭的,有点疹人。
啪叽,头顶的一盏灯笼给吹灭了,连带着亓深雪手里的小灯也熄灭了。
突然周围一小片黑了下来,他吓了一跳,一抬头,那圆圆的灯笼纸皮长得跟门口挂着的土匪头颅似的,朝下吐着一张血盆大口。
元深雪寒毛倒竖,如惊弓之鸟调头就往回跑,经过一扇门前,嘎吱一声,从漆黑的门里浮现出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黑暗里伸出一只手来……
他呼吸一紧,噩梦景象和头颅残忆裹在一起在脑海中发酵,他想跑又迈不动腿,最后滑稽地在原地蹦了一下,还在惊恐下下意识朝那只手狠狠抓了一记。
“阿雪?”黑暗里破出一道熟悉的声音来,“大半夜你怎么在外面溜达,还穿的这么少。先进来,外面起风了。”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落在肩上, 元深雪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扇门是卫骞的。
卫塞揽着肩将他护进屋内,重新点了灯,看见少年长发柔软地散在身后,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颈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忙倒了杯温水给他:"是不是被吓着了?"
元深雪没想到他还没睡,捧着水碗尴尬地点点头。
卫骞看他喝了半碗温水,慢慢回过神来了,问道:“那你原本出去是想做什么?是不是饿了?”他之前吐得厉害,应该把肚子吐空了,料想这会儿应该会感到饥饿。
"……" 亓深雪这才回想起虫毒的事来,现在盛大夫不在,卫骞也勉强可以信任吧,总比毒死了要强。
他紧张地放下水碗,扯了扯身上的领子,急急忙忙凑到卫骞面前道:“你快帮我看看……看看这里怎么样?”
肩头的披衣窸窸窣滑落,就连里面的软衣也被扯得大开。
卫骞一愣,看、看什么?
他看着突然大敞在自己眼前的,一片莹洁光滑、细腻白皙的胸膛,无声地滚了滚喉结,视线在亓深雪的脸上,和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目光犹疑不定地凝固在……那是露出的这部分肌肤里,唯一可以评价“怎么样”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里?
喉咙里有些热,让卫骞也忍不住也想喝很多水。
亓深雪仍有一种严肃的视线看着他,好像是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不然就不会罢休的架势。
卫塞沉默半晌,端起那半碗少年没喝完的水,咕咚咽下,略微浇熄一点躁热。但只是治标不治本,他手指掐在碗边,克制地移开视线,犹豫了一下,道:"挺、挺好的,……很粉。"
示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