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逝唇角缓缓浮起一个弧度,依然淡淡的,却与往日有着微妙的不同。这个笑,仿佛是从深处浮出来,刻画在眉眼唇角,便再也不会消失。
那一天,竹逝只觉得,满面笑容的小絮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孩——比任何人,比过去的她,都让人怦然心动。
“好,我们一起去。”
他明白,离开了,也许自己便再也没有回来的一天。
脱下幽冥教下女的衣服,收拾行装,两人像要私奔一样偷偷摸摸,却有着孩子背着大人偷偷溜出门去玩耍般的快乐,紧张和期待。
只有小絮知道,这不过是假象。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乱华的监视中,每一步行动,每一个计划路线,都已经不得不向乱华汇报。即使这样她依然在竹逝面前笑得毫无芥蒂,至少对于竹逝来说,这最后一次的出行,可以很美好。
她只是个胆小鬼,她舍不得竹逝,却不敢用自己的命去换竹逝的命,这感情远远没有到可以为他而去血祭的程度。她的愧疚和歉意,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补偿。
“我们这样逃,不会被教主发现吧?”
小絮挎着小包袱,里面是简单的衣服和从乱华那里抠来的银票,猫在树丛里张望。竹逝竟然和她一般动作,一个翩翩儒雅男子却在她身后一起做贼似的猫着,对她道:“放心吧,我这里从未安排护卫或任何人监视。”
他没说其实有人跟着小絮来的,尽管东方青冥不会在他身边安排多余的人,却不代表他对小絮同样放心。不过那两个监视小絮的人,早在他不声不响的带路下甩掉了。
“竹逝,我们先去哪里?”
竹逝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把她的头扳向前面看路的方向,“我们先出了教,再来想这个问题吧。”
东方青冥如果知道她拐走了竹逝,一定很生气。
她知道东方青冥也是为竹逝着想,他想让竹逝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养着,哪怕是多活一天,也多一天的希望。可是她不想如此,倘若人之将死,却不能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一天天的挨着等着,那样的日子,让人觉得可怕。因为可悲,所以可怕。她不愿竹逝那样可悲的等死。与乱华做了这个的约定,一半是为了苍瑾,一半便是为了竹逝。
她记得,那天乱华出现在她面前,淡淡笑着说,人之将死,他只想看看过去没有来得及看的东西。
她才不要到最后,竹逝都依然只是东方青冥的手下,他的隐卫,
若隐卫只是“工作”,在最后,他应该从这个工作中解放出来,至少如果是她,她不会想在生病的时候还看到老板的脸。
黑夜里的是人是鬼
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絮百无聊赖的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小贩——她现在不是应该和竹逝两个人大江南北,游山玩水吗?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啊?
从店里走出来的竹逝看到她的模样微微笑了笑,弯下身问道:“很无聊?”
“不会!”小絮急忙起来,虽然有点不明白竹逝想看的东西,但是现在竹逝最大,他想去哪里,小絮自然是义无反顾!
竹逝直起身,看了看热闹的街,轻声道:“大江山川,其实我看了不少……这些年常有东奔西跑的时候,来去匆匆,现在却发现这种平淡的生活离我是最远的,很陌生,也很新奇。”
小絮歪歪头,说不上哪种生活更好一些,“其实柴米油盐久了也很烦很累的,每天都在为生计和小事发愁,比不上江湖逍遥自在……只是……”只是完全不知道这种生活的平凡和平静,却也让人觉得有些叹息。他的一辈子,就在江湖中消磨掉吗?
“呐,你光看也只是看热闹,要体会这种生活,我们得换一种方法!”
见小絮起了劲,竹逝的兴致也高起来,“什么?”
“如果,你没入魔教,没遇见过东方青冥,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想做什么?或者,你觉得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个……”竹逝茫然了好一会儿,但是他所知道的却有限,“大概,做生意吧……?”
“做生意?”好像……不太像哎……小絮迟疑的看着身上全然没有半点铜臭味儿的竹逝,要说生意人,还不如说他是个不问世事,只读圣贤书的大户公子——不过现在显然是变不出个临时的有钱爹妈来让他去被人伺候的,还是生意人比较现实一点。
“那好,我们就来做生意!”
竹逝再怔,微笑,缓缓点头。“那我们要做什么?开店吗?”
“大少爷,开店是说开就开的吗?我们没有那么多本钱和时间,何况开店投进去的那些精力,足够累死人了,何必要自找苦吃呢?我们呢——摆小摊就好了!”
竹逝稍稍迟疑的看看一旁街道上的小摊,再看看一脸肯定的小絮,微停片刻,缓慢的,点点头。
虽然说得好像很懂行,但是实际上在这里,小絮也就是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人。她直接找了一个卖米糕的摊子,连摊带货一锅包。第二天两人便在原处摆了摊子,结果愕然的看到昨天卖米糕摊给他们的大叔居然在他们旁边重新开摊——新鲜的米糕和隔夜米糕的差别是什么?
——货比货得扔。
可是还有一句话:人比人得死。
于是,米糕大叔更愕然的看到隔夜米糕摊前,围了一大群大姑娘小媳妇争先恐后。
竹逝脸上笑容微微僵硬的看着洪水猛兽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小絮却开怀的提醒道:“微笑,你这副笑脸才是我们卖的东西。”
傍晚收摊时,小絮半价收购了米糕大叔大半没卖出去的米糕,在米糕大叔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挽着她的“招牌”扬长而去。
晚上小絮在客栈里眉开眼笑的数着铜板,尽管这些铜板完全不及他们包摊子的钱,但是看到小絮那副乐呵呵的模样,即使觉得做生意与此似乎有些差异但竹逝决定什么也不说。他的“风景”似乎不止是这平凡的风土民情,更是眼前这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孩子。
“小絮,早些去睡吧。”
“嗯~”
几时起竹逝已经不再喊她“柳絮”,而是小絮。这个女孩,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柳絮的影子。竹逝淡淡笑着看她回隔壁自己的房间,直至听到了关门声,才捂住鼻口,压抑的咳起来,拿了包袱里的药,大把咽下。
有这个药,他不会痛。所以小絮有时候会忘记他已是将死之人,连他自己,也常常不记得。只是越来越无力的身体,越吃越多的药量和渐渐减少的药罐,让人的心中,浮着一丝丝的寂寥。
他终究,是快要死了。
夜渐渐深,隔壁早已没了动静,小絮应该睡下了。他躺在床上很久没有睡去,借着月光看向桌上小絮放下的钱袋——他从不害怕死,从不去想如果还能活久一点,他只是会担心,以后这个丫头,该怎么办?
黑夜里细小的动静将他惊动,尽管身体的状况让他的感觉迟钝许多,但安静的夜晚里如此近的声音还是足以让他注意到——
隔壁的房间里小絮睡得正酣——胃口好,睡得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最值得自傲的两点。直到鼻口突然被捂住,她的身体几乎是反射性的屏住呼吸醒来,却见一个黑衣人站在床前,见她没有被迷晕意外了一下,随即将刀抵在她脖子上——
幸好对方很快便拿走了捂在她鼻口的帕子,否则她的憋气功夫将收到严峻考验。
“不许出声!跟我走!”
“大哥,我没钱……”
“闭嘴!快走!”
不是劫财的?劫色在这里也可以劫吧?那就是冲她来的了……
竹逝在隔壁,可是她不能求救。以竹逝的身体状况没有人对他下手她已经谢天谢地了,要逃跑,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
她偷偷的咧咧嘴,只要给她一点点机会挣脱,她就溜定了!
就在黑衣人押着她从窗户出去的时候,一扇窗户容不了两个人同时出入,他推着小絮在前面,身子刚一出窗户,小絮就猛地将开着的窗往他身上一推,只这一阻,她便挣脱了他的手,飞蹿出去——
身为小晚高徒的她跑得的确很快,可惜她没料到的是,对方来的并不止一人。当她跑出去没多久,便有黑衣人从前面两个不同方向堵截而来,逼得她不得不落向地面。
“别再耍花样!快走!”
两人一左一右的抓牢她,剩下一人在身后紧紧盯住她有没有什幺小动作,这回就是插翅也难飞。
“三位大哥总该告诉我是谁要抓我吧?我一没权二没钱,老实本分,应该没得罪过什么人吧?”
有没有得罪过,她自己其实最清楚。排除掉乱华,只剩下两个人,而东方青冥估计就把她就地解决了,何必费这个周章把她带回去,万一走漏了风声被小晚或者竹逝知道,又是一堆麻烦。
想解决,而不能解决一个人,其实是很窝火滴~
扯远了,她收回思路,试探道:“怎么重虎大人要你们这么对我吗?大家的交情没这个必要吧,通知我一声,我自己去就好了嘛……”
“客气话等见到重虎大人再说吧!”
默……还真是那个吊三角眼!那个家伙已经可以排在她最讨厌的人第一位了!
可是现在她根本逃不了,只能跟着这三个人往前走,突然四周风声大作,空中一道黑影闪过,带来一片森森的冷意,连空气都仿佛低了几度。
——不是半夜闹鬼吧!?
小絮一个哆嗦,鬼虽然她见得多了,可是这里的鬼一定是陌生鬼,她可不是跟什么鬼都能哥俩好的啊……
还没有等她想完,身后的人只发出了一声惊叫,便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