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也爱娃娃吗?”他问过她这句话,现在,她也想问。
她记得,他明明说“要就留,不要就扔“,那应该表示,他是不在乎的。
“你爱,我就爱。”丢下这句话后,他率先往前走。
这是什么意思?她怔忡而思。
“发什么呆?快跟上啊!”他回头轻声催促。
“噢!”她直觉的迈开步伐追上他,前头的凤千袭,已经又买了盒七彩糖球,一颗喂娃娃,也捻了颗进她的嘴。
他拿她当娃娃在宠?!
是糖球的关系吗?甜味由嘴里泛开,也流进了胸臆。
第一次,她无法直视他深亮的眼神,微慌地将眼移向熙攘的人群,匆匆一瞥中,掠过眼帘的一抹暗影,留在眸底。
瞬间,她僵直身躯。
她不敢回头,更没有勇气证实的揣测,她情愿是错觉,否则,那将会令她再度陷入万劫不复的恶魔之中。
难以克制的恐惧蔓延开来,她浑身止不住地寒颤,凤千袭察觉了她的异样,投来询问的眼神。”依依?”
心慌之下,她无法思考,本能地往他身上偎,脸庞深深埋入。
“依依?”他微讶。”身体不舒服?”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
她但愿他没发现她,是的,他没发现,他一定没发现……她在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
凤千袭一手揽住她的腰,深思的瞳眸瞟向她身后。”那别逛了,回去吧!”
“好。”
直到临去的前一刻,她的视线,仍停留在人群之中的某个定点。
那是一双极阴沉的眸子,光是对上,便足以教人毛骨悚然,像是来自幽冥的使者,浑身散发着极诡谲冷沉的气息,不同于他的邪与狂,而是绝对以阴寒。
他心下便明白,若是对立,人将会是最可怕的敌人,这种人为达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毁天灭地的。
此人明显是冲着依依而来,难道,这便是君楚泱所断言的血厄?是他为她所需承受的灾劫?
直到入了夜,依凤的心情仍是起伏不定,淡淡的忧惶绕着,挥之不去。
酒,可以平定心神。
于是,她取来一壶酒,斟了满杯饮尽。
奇怪,没有味道。
想不起她多久没这么喝酒了,脑中唯一记着的,是凤千袭哺喂她的画面,这样喝的酒,真的会比较香甜吗?
好像是。难怪她现在感觉空空洞洞,像是少了什么,喝不出味道来,没有他喂着时的好喝。
要不要去找他喂?
她站起身,不一会儿,又颓然坐了回去。
还是不要了,她现在心里头好乱、好乱。
她抱着头,想起了今日街上惊鸿一瞥的身影。
聂子冥--
她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会再遇到这个男人,这个宛如邪魔化身的男子!
这个名字、这个男人、这张俊邪面容,是也一直极力想摆脱的过去,更是她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记忆,如果可以,她情愿这辈子都别再想起--
遇上他,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她已无法分辨。
她的身世,便如说书人所形容,早年失怙失恃,飘零无依,如果不是遇上他,她会在妓院中过着送往迎来的日子,直到年华老去,花颜凋残。
可,遇上他就真在是件好事吗?不,那只是更可怖的人生的开始。
十岁起,她便在他身边,他霸道地宣称她是他的,她也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将来非嫁他不可。
聂子冥将她视如心头珍宝,待她珍宠到了极致,只要她稍有不顺心,定要人以命相抵。
幸远吗?错了,那才是她不幸的开始。只因那样的珍宠,已到了几近病态的地步。
那时,为了排遣寂寞,她养了只白兔,红的眼睛,雪白柔软的皮毛,令她爱不释手。吃饭时抱着它,入浴时抱着它,睡着时也抱着它,对它喜爱到
无以复加。
然后,一件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聂子冥由她手中夺过那只白兔,一掌活生生捏死它,血肉模糊。
原因:是这只白兔该死,不该夺去她的注意力。她的爱无比珍贵,只能给他,其余卑贱的事物,不配得到。
这件事,教她大受打击,夜夜躲在被子里,为白兔之死哭得伤心欲绝,也因为这件事,她怕了,从此不敢再养任何宠物。
一而再、再而三,只要她重视的事物,全都会被毁去,久而久之,她也不敢再对任何事表现在乎。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要夺她完完全全的爱,不容任何人、任何事分去寸许,只要是她放在心上的东西,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毁去,他的手段太极端,她不敢领教。
十五岁那年,她救了一名腿受了伤的姑娘,偷偷藏在房里,不敢让他知道,只等伤一好,她就立刻送走她,以为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她太天真,在他的地盘下,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他还是知道了,并且让他十几名手下,一一凌辱了那名小姑娘。
她永远忘不了那双带着浓浓怨恨的眼神,对她说道:“你不该救我的,如果你不救我,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我恨你,我死都不会原谅你的!”
当夜,那个姑娘便悬梁自缢了。
是啊!她说得没错,她是不该救她的,不救,最多就是废了一条腿:救她,却教她连命都送掉了,死得何其悲辱。
她激动地冲去质问他,他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你关心她,为她疗伤,她费去你太多心思,该死!”
呵,说到底,全是她的错!她不该忘了自身的处境,让一时的恻隐之心冒出头,铸下大错,是她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懂了,虽然懂得太晚,但起码,该看清的,她也终于看清了。
此后,她牢牢封锁住所有的感觉,掏空了心,不让自己再去在乎什么,这样,就没事了吧?这样,就不会再害到谁了吧?
久而久之,她也几乎忘了,喜爱一样事物,究竟是什么滋味。
直到二十岁那年--
侍候她的婢女,在替她梳头时,簪子不小心割伤了她的脸,她本欲瞒下,只要不见他,待伤好,便可瞒过。
然而,依旧没有成功,她很清楚那名婢女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那一个无月的黑夜,他将她带上高楼,要她看清楚他怎么惩治该死之人。
她没有求情,求情代表在意,而在意,只会让那个人死的更快。
那个婢女临死之前,悲切地吼叫着。”你们这两个冷血的恶魔,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幕,他将人五马分尸,就在她的面前,肢体离析,血肉飞溅!
人是死了,可婢女说的话,却紧缠上她的心。
她真的已成为冷血的恶魔了吗?如果真会不得好死,她也不要变成像他那般可怕后才死,她宁可现在自我了断。
终于,她崩溃了。
她疯狂地尖叫,想抗拒那样的诅咒,想宣泄那一幕所带给她的冲击。
她再也撑不下去了,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她会疯掉。
于是,她问他。”我这条命,是你的,对吗?”
“当然。”聂子冥勾起邪佞的笑,为俊魅容颜更添惑人心神的幽光。
“那么,若要逃开你,是否唯有这条命还给你,我才能自由?”
“你会吗?”他从不以为她会舍得逃离他。
她毫不迟疑的一剑朝胸口刺下,深深的。”今生,我已还尽。阴曹地府,别再追来。”
是的,她想逃,而且逃离的意念是坚决的,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暴睁的眼,像是极不敢置信,但是她管不了这么多,由高楼跃下,直坠入山谷,挣脱了十年的阴晦生活。
身后,传来她疯狂的吼叫,仿佛带着极深的伤痛。
是伤痛吗?她并不确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懂得何谓伤痛吗?她,不过是一只他所囚禁的金丝雀,在他窒息般的围困下,不能飞也飞不动,但她想飞,她渴望再飞一次--
而后,她遇上了凤千袭。
他也爱她,眸中带着和聂子冥一样的痴狂光芒,可她已经怕了,她不懂爱能够给她什么,只除了一场又一场悸骇的恐惧外。
她不想再掉入同样的泥沼之中,这一次,她怕她会再也没有力气挣脱。
她的拒绝伤了他,让凤千袭由爱恋变成了恨。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再怕了。
可是当她慢慢发觉,他的爱给她的感觉,和聂子冥是全然不同时,他已经不再爱她,也不再要她了,而她,也永远没有机会证实,那个她曾经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究竟能带给她什么她不曾体验过的事物。
但她起码知道一点,凤千袭和聂子冥,是全然不同的。
聂子冥曾因为菜色不合她的胃口,一令之下杀光了所有的厨子。
想看尸横遍野的场面吗?为了你,毁天灭地在所不惜……
他曾这么对她说过,这样的爱,过于噬血残暴,她只觉可怕。
他要她爱他,但他可知,他这么做,只会让她更加的逃离而已,她不会爱他,永远不会。
但凤千袭不一样。她顺手赠钗助了那名家丁,他虽狂怒,但在她惊惧着历史又将重演时,他却那么温柔地拥抱她、安抚她。后来,还听说他请了大夫去给家丁的娘看病。
她不养白兔了,他却让她养小孩,容许她喜欢娃娃,也容许她为了娃娃而忽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