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问儿……”
“师父。”她淡应了声,空寂的语调,像是没有生命的活死人,令人难以想象,她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师父……时候到了……”床边的女子喘息着,散乱的长发下,半掩住憔悴的病颜,依稀仍可瞧出年轻时的模样,不难想见她曾拥有过怎样的天姿绝色。
但是……无用啊!再美、再艳,留不住心爱男人的目光,倾国倾城亦是枉然。
恨呀,她好恨!
为何天下男子尽为她痴狂,独独他,眼中就是没有她?
强烈的不甘,化成椎心刺骨的恨意,恨他负了她,恨他移情另娶,恨他太多太多。
当撕心裂肺的恨与痛再也承载不住时,她转而杀尽天下男子,以血来平衡恨意的煎熬。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负情寡恩,只要杀尽这些负心汉,女人就不会再痛苦了。
“答、答应……师父……千万……千万不要相信男人……他们……全都无……无情无义……只会伤害你……”
“徒儿知道。”女孩面无表情地点头。
“还……还有……男人……是这世上……最、最可恨的……东西……个个……该杀!我要你……要你发誓,有生之年……永远别忘记……诛尽这些可恨的……男人……”视线模糊,窒痛的胸口已喘不过气来,她瞪大了眼,顽强地含住最后一口气,坚决要听到徒儿的答复。
“是。徒儿莫问愁,今日当着师父的面起誓,有生之年,绝不轻信任何男子,必完成师父遗愿,诛尽世间无耻之徒,如违誓言,必遭心爱之人叛离诛杀,不得好死。”女孩不曾犹豫,发下最毒的誓言。
“那……那就好……师父……黄泉之下,都会看着你……要是……你违背对师父的……承诺,我…
…我将诅咒你……生……生不如死!”
“是。”女孩受下了师父的诅咒。
她凄厉地、得意地笑了,凄艳的血红,不断由口中涌出。
“君……无念……到……到死,我……都恨……恨……你……”带着诡异的笑容,她满意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那双布满红丝的迷诡眼神,却深深烙进了女孩的心底。
“醒醒,问愁,你在作梦。”
不,不要,师父,问儿不是故意违背誓言的,君楚泱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是真的想要他——
“醒来,问愁!”
声声关怀的呼唤,穿过迷雾,试图将她拉离阴晦往事的折磨。
君楚泱!
是他的声音,他在喊她。
不怕了,只要有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缓慢地睁开了眼,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暴风雪,没有师父,也没有诅咒,有的只是君楚泱写满忧心的眼神。
“你流了好多的汗。”君楚泱轻拭她满脸的汗水。
她伸出手,想感受他的真实性。他轻轻握住,给予更安心的力量。
“作了什么梦?你刚才一直在喊师父,你师父是谁?”
梦吗?不,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是真的在师父临死前,发下那样的誓,答应师父一辈子都不去相信男人。
毒誓言犹在耳,师父说,她会在九泉底下看着她。
思及那双诡厉如魅的眼瞳,问愁浑身一阵止不住的轻颤。
如果早知会遇上君楚泱,当初她就不会发那种誓了……她真的会不得好死吗?
“有没有听过……雁无双?”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若欲白头,鸳鸯莫见。”君楚泱直觉念了出来。这是当年江湖盛传的一句话,就是用来形容雁无双的。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这名激狂女子,曾一手拆散了太多缠绵爱侣,使世间平添多少鸳鸯失伴的悲剧,所以才会说,若想白头到老,恩爱鸳鸯切莫见着她,否则也只有失伴泣呜的命运了。
“燕门四绝中的雁无双是你的师父?!”他不无讶异。
“嗯。”
“那——”他顿了会儿。“知道君无念吗?”
“知道。”那是师父念了一辈子的名字,爱之入骨,也恨之欲绝。
就是这个男人,影响了师父的一生,连带的也影响到她的,如果不是因为君无念,师父不会恨尽天下男人。
君楚泱叹了口气。“那是家父。”
是命运的吊诡还是捉弄?她们师徒,竟分别遇上了这对父子。
莫问愁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上一代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也无意探究,那样的纠葛太深,也太沉重了。你呢?想知道吗?”
她本能地摇头。
那是师父的故事,不该牵扯到她;相对的,师父的恨,也不该由她延续。
她不信世间男子皆寡情,没试上一次,她永远不甘心。
这男人——她深深地渴求着,她想拥有他,不惜一切!
“你……会一辈子属于我吗?”她颤声问,就算明知不会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君楚泱沉默了下。“好。”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我说好。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都会陪着你。”
“真的吗?”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做出决定,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我要你发誓。”
“好。”他轻撩袍摆,当天而跪。“皇天在上,我君楚泱有生之年,将永伴问愁,不离不弃,如有违誓言——”看了她一眼,又续道:“就让我在没有问愁的日子里,心似刀剜,痛苦难熬,永远无法平静。”
生,无畏;死,无惧。对他这种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人而言,这才是最深的惩罚。
问愁放心了,她愿赌下一切,孤注一掷。
因为——他值得!
当夜更深沈时,她再度沉沉睡去。
君楚泱睇视着栖卧在他腿间的容颜,她似乎睡得比较安稳了。细致的脸蛋昵贴着他,卸下了防备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恬静与安适,全心全意的依赖。
没想到,问愁的师父竟然会是雁无双。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知道父亲有心事,有一回问起,父亲告诉他,他曾愧对一个女人,他的悔与她的恨,毁了这个女人的一生,连带的,也连累到无辜的人,这一生,他永远于心难安。
那时,他不相信。
印象中的父亲,是那么的仁厚为怀,怎么会伤害谁呢?
但是父亲说,那个人叫雁无双,他的师妹。
而她为了恨他,几乎连天下人也恨了下去,最无辜的是她徒儿,成了她偏激思想下的牺牲者。
还说,如果有一天,他有机会遇到那个无辜的女孩,要他竭尽所能的代父补偿。
这句话,成了父亲最后的遗言。
所以这些年来,他从不敢忘。
只是,他并没料到,问愁就是那个女孩。
会答应她,并不完全是因为父亲的遗命,也不是因为她稍早之前的威胁,而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看穿了问愁刚倔的表相下,那道受困哀鸣、绝望无助的灵魂,她在等他救赎,也渴望地向他伸出手,他无法不去拉她一把。
沈沦于血海杀孽,从来就不是她愿意的,好不容易让她盼到一丝曙光,如果连他都不管她,他无法想象她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说,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他知道她渴求的是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是将她留在身边,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来陪伴她,给予她所想要的温情,指引她去过全新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出路,也唯有这样,才能救她、也化解那场武林浩劫。
所以,他答应了她。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已无法分辨。问愁太顽固,他就算不答应,她也会用尽办法来逼他点头。
隔日——
“未婚妻?!”拔尖的叫声由客栈一隅响起,失控的音量引来邻近几桌客人的侧目,辛夷却浑然未觉,像见了鬼似的来来回回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嗯。”君楚泱回眸与她对视。“这样可以吗?”
“好。”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名义都可以。
“那就这样决定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辛夷愈听,眼睛睁得愈大。敢情这还是现在才决定的?
“公、公、公子……”严重结巴。
“叫魂哪?”问愁冷冷的一抬眸,立刻冻得他直打哆嗦,再也不敢废话半句。
这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没错啦,问愁姑娘是美得没话说,这世上找不到几个了,可公子又不是那种在乎外表美丑的人。她之前杀人时的冷酷模样,他可忘不掉,公子要真和她结成夫妻,难保哪天夜里不会睡到一半得找自个儿的脑袋瓜。
呜呜呜!公子又不是没人要,何苦这么想不开,去讨个索命魔女为妻?
想到往后还得喊她一声主母,他一张皱成苦瓜的脸就是开心不起来。
就这样,事情成了定局。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渐渐发觉到,问愁姑娘的性子相当极端。对于她不在乎的事,她可以冷漠得像块冰,眉都不会挑动一下;但是对于她所执着的事物,她就会表现出刚强倔强,性烈如火的一面。
而公子,就是被她归类在“执着”的那一方,而且程度狂炽到让人无法想象。例如某回,掌柜的大女儿关怀地送来晚膳,并且秋波暗传,以言语婉转的暗示公子心仪之意。问愁姑娘当下脸一沈,手中的竹筷一落,直接穿透木桌。
要不是公子及时柔唤了声“问愁”,他相信,下一刻竹筷将穿过的,绝对是那女孩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