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几乎一整夜,虽然室内的温度已经被宝儿身上散出来的寒气弄低了不少,玉宁却因为要从内屋到外厅之间跑来跑去,又要关心着熬药的火候,又要偶尔来瞧瞧宝儿的情况,等宝儿的病情真正暂时压下来的时候,玉宁早就已经是满身大汗。
她看了看宝儿不再青白的脸,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大概自己是成功拖住了这个毒性的蔓延,可以等到母亲回来了吧。
玉宁想到这里,全身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她一下重重坐到一边的椅上,不过一会儿,因为身上都是汗水,竟然也感到了冷意。
可是,宝儿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不敢回去换衣,更不敢走开。该怎么办呢?
无法,玉宁只好随便拿了放在躺椅上的薄被披在身上,只求能够暂时驱散些寒冷。她现在很累,就连起身去为自己熬一碗姜汤的力气都没有了。
“睡吧,宝儿……”
玉宁抚摸着宝儿的额头,不似之前那么冰了。孩闭紧的牙关也渐渐松开,梦似乎还呻吟了几句。玉宁淡淡一笑,觉得更困,不知什么时候,便抓着宝儿的小手睡着了。
……
朦胧间,有人轻轻拍起玉宁。玉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个温润女人的轮廓,以为是母亲。却见她一身干练劲装,神情更是冷漠,比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月光还要冷。
“你!”
玉宁猛地清醒了过来,刚想说什么。那人出手一指,竟然在霎那间便点了玉宁的哑穴。玉宁张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来,把这个吃了。”
玉宁一皱眉,倔强地偏过了头。拒绝了女手上的那颗药丸。
那女人仿佛并没恼怒,见玉宁不吃,便将手上的那颗一点点掰碎了喂给宝儿。玉宁气极,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要做什么,想要去阻止,女人仿佛现了玉宁的这个意图,轻轻一句话,便让她愣在那儿。
“我是宝儿的娘,所以我不会害他。”
玉宁满脸的不信,想问些什么,却又想起自己现在不出任何音节,也只好作罢。
女转过头来,轻轻坐在了竹塌上,轻拍宝儿,哄他入睡。宝儿吃了那不知名的药丸,果然是好多了,磨了一会儿牙,便带着孩童特有的笑容睡去。
你是谁?
玉宁用嘴型问。
女淡笑。
“知道我是宝儿的娘,便好。你若不再叫唤,我便解开你的哑穴,我们慢慢谈。”
玉宁看看宝儿,又看看那个女人,思量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只觉得身上一吃痛,自己可以出声音来了。
“你也毒了,吃了这个吧。”
说着,女便将另外一颗药丸送到了玉宁口里。玉宁被迫吞下,没有一丝异样不舒服的感觉,反而身暖和了许多。不似之前那么依赖取暖的物品了。
“宝儿……是了什么毒?”
“千年寒。”
女淡淡回道,见宝儿睡得香甜,便又将自己儿扶起来,为他运功疗伤,毫不避讳有玉宁这个外人在场。
“你会武功?”
玉宁讶异,心里还是不太信任她。
“嗯。如若这点武功底都没有,我们娘俩,早死了。”
“……恕在下愚钝多心,为何我就要因为你能解宝儿的毒就认为你是他母亲?”
是啊,随便跑来个人来示好,她又怎么辨认的清楚?如果说宝儿是毒,那么放毒的人也可以解毒啊。
收功完毕的女人一愣,脸上竟然有了些笑容,玉宁现,这女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这个宝儿自己最清楚了,不是么?”
说着,她便轻轻拍醒了宝儿。小孩嗜睡,起先还不愿意睁眼,有人拍他竟然还很烦躁地挥着小手,到后头,无奈睁开了,见到女,满脸的惊喜,转而又掉了眼泪水。
“娘,娘……娘……”
宝儿紧紧抱着女人,见到玉宁站在娘亲后头,又笑了。
“姐……姐……”
女人乐开了。
“宝儿,你到底是叫姐姐呢,还是叫娘亲呢?恩?”
宝儿皱眉,似懂非懂,眼角还挂着眼泪水。
“娘……姐……姐……娘……”
最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索性嘟着嘴巴再也不说话。
玉宁扑哧一声笑,疑惑便也解开了。
她刚才有小心观察过,那女的鬓角颚下君不见任何接缝,不可能是易容,宝儿又这种反应,多半便是了。
孩认母亲的能力是谁都没办法消除的。
“请问,您是要将宝儿接回去?”
疑问已消除,玉宁对宝儿的母亲在言语上更显尊敬。
“回去……”女听到这二字,脸上露出些苍凉,她默默摇着头,怀抱着宝儿:“不,我们不是回去,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我只是带他离开。”
“无家可归?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玉宁从小便会察言观色,经验告诉她,这个女所埋在心里的事情应该是多有危难的。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她当初会狠心将宝儿丢在别院门口的原因吧:“既然无家可归,为何还要带着宝儿离开呢?”
既然你是想让宝儿活下来,为何还要带着他走?
女抬起眼。
“你们对宝儿已经够好的了。不过,我不想给你们惹上天大的麻烦。那日我是没办法,被人追得死紧,带着他我们娘俩谁都逃不了,只好出此下策。如若可以,断然是不会麻烦你们这样的寻常人家的。”
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宝儿,莫哭,跟娘亲走,可好?”
宝儿犹豫地看了看玉宁,眼多有不舍,却还是选择抱紧了母亲的脖颈。
“好孩……”
女轻轻拍着宝儿的脊背,儿的懂事让她心疼,所以说话的声音便有些哽咽。回头刚想离开,女又突然转过身来。
“有一件事,突然想起,或许交托与你,也不错。”
“什么事?”
“……孩当日一起带着的那个大袄里头缝了东西,那是妾身一生以来一直珍视的东西,也是这个东西,让妾身义无反顾,选择与它同生共死。”
女人越说,神情越是悲切。
“当日是妾身自私,为了儿活命,便兀自将之放在了小姐您的别院里头,也不知会不会为你们惹来祸端。这个东西,说不定到时候会成你们的保命符。”
“那你怎么办??”
玉宁急了,这分明……分明就是……
“我?呵呵,这么多年以来,妾身已经看透了许多事。”女说着,抚着宝儿的头,说不出的宠溺:“这都是命,逃,是没用的。只盼日后,有人能记住咱们的名。这位小姐,看您是谨慎机敏之人,可否完了妾身的这个心愿?”
玉宁忽觉鼻头一酸,喉咙似是堵了什么,哽咽地说不出话。
“妾身娘家姓丁,安徽琅琊人氏,本是一小镖局的大小姐,却因为押镖途遇了歹人,被灭了满门,自己也被抓起来卖到了河南的一个窑里,妾身可惜一身武功,却只能以此来跳剑舞博取看客欢心,保得自己清白……后来,妾身夫君路过于此,他听了妾身的讲述,便为妾身赎身,纳为妾,虽然是妾,却宠爱有加……夫君死后,妾身选了这条死路,因为,妾身不愿意活在害死夫君之人的羽翼之下。夫君的正室与其他小妾都乐不思蜀,可是妾身却在那里活的心如刀绞,那不是安逸,那是苟延残喘。所谓安逸,自妾身失了夫君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女说到这,一颗晶莹落下了脸颊。
“这位小姐,妾身说了这么多,只望有个人能够明白妾身的心,只望这个世上有一人不会听信那些诽谤,心可为妾身正名。”
玉宁听到这里,已是眼含泪。这女说的字字泣血,悲恸不已。
“妾身夫家姓氏为王,怀孩儿本名为珍宝,字解愁,劳烦姑娘能够记住。还有,那个袄,也劳烦姑娘记在心上,但最好不要告诉二人知。”
女说着,抱着宝儿深深鞠躬对玉宁,玉宁伸手想要扶起她,却被她躲开了。
“多谢姑娘伸出援手救了小儿一命,日后我们母二人能侥幸活下来,定当回报。”
若是逃不过命运捉弄,那便等来世,也一定报答小姐您!
女起身,抱着宝儿施展着空灵的轻功身法向月下奔去。玉宁靠在门框边,只觉得脸上热热的。用手一摸,却见满手的泪珠在月光下晶莹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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