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儿开心地迎了上来,走了没几步,却现不对劲了。大贝勒的脸上冰冰冷冷,甚至还看到了一些恼怒的意味。醒儿无措地望向布托,她自己的丈夫,谁知布托只是默默摇头,也是眉头紧锁,她心一紧,想着要呆在屋陪着里很静,静得空气都有些凝固。玉宁微微张大鼻翼,像是无法呼吸一般。
允鎏也没像平日里那般温和,至少会说些客套话。他不声不响地走到桌边坐下,一本一本向外掏着什么,如数丢到了桌上。
“你看看这些吧。”
玉宁不语,也不动。见着雨滴两三点打在允鎏身上,他竟然也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坐在桌边,岿然不动。
“你是淋雨过来的?”
当玉宁走近的时候,见到了允鎏的锦蓝色袍上,有着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蓝,到处分布。他的衣服早就被雨水给濡湿了。
一次,允鎏没有有问必答。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玉宁放在他对面的那个鲤鱼花灯,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见状,玉宁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乖乖地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一一看着,越看,越是胆战心惊。越读,越是心不忍。
翻阅了两三本,玉宁一闭眼,看不下去了。平静的池水终究被这突来的狂风给搅了个乱。
“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双手捧着这些奏折,分明是在质问。
允鎏抬头,望着她有些颤抖的双手与唇,眼神又满是冷漠。像极了那一日他带着满腔的愤恨来勿返阁提人时候的样。
“这本,海盐钱塘涝灾,朝廷拨了数十万两纹银下去,却皆是水漂。直隶巡抚前去查看。现海盐知县根本就没有筑堤防灾,而是用了那些银大兴土木去盖了自己的别院!!”
说罢,允鎏抬手,将玉宁捧在手上的一本奏折又丢到了桌上。
“还有这本,黄河河南一带,河水泛滥成灾。淹死冲走平民数万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更是不可考,朝廷当时前前后后拨了不少银两过去,甚至加上了富商赈灾筹集的款项,可是呢?这些银都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所谓建起来的防洪大坝,大水还没来,就被平常的河水给浸烂了底座,洪水一来……所到之处,尽是汪洋……”
玉宁身一抖,还没回过神来,又一本奏折被允鎏拿了过去,啪得一声,明明是丢在桌上,却更像是打在了玉宁的身上。
允鎏根本就不管玉宁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接着又拿起了一本。
“这一本,盐官钱塘告急,朝廷拨了款,是说今年气象反常,望盐官一方父母官能够暂且将江边民众向内里迁,可是结果呢?数以万计无辜百姓到成了他的人防大堤!!”
这本奏折丢下,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玉宁只觉得天旋地转,眼明明有泪。允鎏不管不顾,继续要拿着另外一本奏折说事,终于,玉宁支持不住了,她突然将自己手捧着的剩余与桌上静静躺着的那些一并扫到了地上。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奏折噼里啪啦,瘫在地上,竟然还反射着黄色的幽光,允鎏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瞧着已经怒极了的玉宁。
“你流泪了?你是为那些百姓流泪了么??”
“……我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一些?难道这一些是我所造成的么?赫那拉允鎏,你到底是何用意?”
“我告诉你,这本本奏折,便是本本冤孽。这些地方的官府里的任职,起码有一半竟然都是花银买来的官位!大水来之前,对天怒心存侥幸,大兴玩乐之事。大水来后,竟然将渔民百姓不管不顾,携带家眷官银,只管自己周全。这些人,可都是出自卖官鬻爵的手笔,你现在用你的命死守着的那本账,便记满了他们的名字!你说,怎么会和你没关系?怎么会和你沈凝心没有半点关系?!”
允鎏一字一句,化作万把利剑,直杀入玉宁心里。玉宁痛苦难当,破碎的魂灵想逃,却现又有万把刚刃等着将她给搅个粉碎。
玉宁坚固的心墙轰然倒塌,此刻颓然坐在床沿边上的,只不过是个柔弱无助的女罢了。她现下两手牵着的都是人命。
若是贸然说出来了,琳琅与庭的性命周全尚未确定,恐有不测。
若是压着不说,玉宁不知道,这样的按兵不动何时才有尽头。钱塘百姓已经民不聊生,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某只手上鲜血淋漓。
不管说与不说,这血她是沾染定了。这债,她也已经欠下了。
只是,允鎏的逼问,让她再也无力去承受。
见玉宁漠然不语,允鎏心上更是焦急,又甚是恼怒。
凝心,你知不知道,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还是准备沉默么?沉默地当一个旁观者?你早就不是旁观者了你知不知道?说出来了,对你我都有好处。”
玉宁苦涩一笑,抬头凝望,已是泪眼朦胧,只是这泪滴却没有落下,这水雾藏着的是对于允鎏之于她如此残酷的怨。
“我说了,那钱庄是我烧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烧掉那种东西。若是真的有,你要拿到它,也不是现在。”
重复的话重复说了不止一遍,只是传达不到那人的心里。那人的心里现下装满了百姓的苦痛,装满了皇帝的心急如焚,却装不下所爱之人的心碎与无奈。
“……你竟然是如此执着,也罢,你好自为之吧。”
允鎏与之相视,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座山,玉宁看在眼里,多想去抚平她。其实,只要她松口,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只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是人命,琳琅与庭也是人命,若还来得及,她想要得个周全。
只是,他误解了他的沉默,全然忘记了自己为何会被她吸引,完全将她的蕙质兰心抛诸脑后。
失望,占据了这个忧国忧民的一朝臣的心,他漠然转头出屋,唤着自己的奴仆进来收拾奏折,却不是绝尘而去,走得干净利落。
因为他将一地伤心,留给了屋内的人。
等允鎏带着布托和那满纸罪状走净了,玉宁才回过神来,原来,醒儿怕她有事,抱着她很久。
可是她却像是个破布娃娃,呆坐了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晚上才有所回应。
泪已经干了,心虽然还痛着,却没办法催生出新的眼泪。
正在她想着,该去睡了的时候,门却又有了响动。
平和的三声敲击,之后便又是一段沉默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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