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命令,文书快步走到桌前抓过案上电话,摇动起来,随后递给身边的陈大雷。
接过电话,犹豫了再三,陈大雷沉声报告道:“报告政委,陈二雷仍在逃,他目前的处境非常危险,淮阴城里所有的国民党军都在抓他。但是他,肯定不会回头,他肯定会违反命令,继续自己的复仇行动,直到击毙那个鬼子!”
电话那边,政委犹豫地问道:“为什么你能肯定?”
陈二雷迟疑片刻,大声说道:“因为,陈二雷带给我一句话:你们的战争结束了,我的战争没结束!”
“你们的战争结束了,我的战争没结束!”惊骇地重复着顺溜的话,政委沉默着放下电话,看向身边的大司令,两人都震惊于这一决绝的宣言。
终于,政委打破沉默说道:“情况很清楚了,陈二雷抗拒命令,擅自行动,孤注一掷。他现在满腹都是复仇的烈火,谁都拦不住他了。司令员,如果不迅速采取强硬措施,事态就难以控制了。”
大司令微怔,反问道:“伙计,你说的强硬措施是什么意思?”
政委犹豫片刻,毅然说道:“第一,派部队追捕。第二,如果陈二雷继续抗命,准许对他执行战场纪律!”
大司令愕然地看着身边一脸严肃的政委,大声说道:“我不同意!政委呵,陈二雷是我们英雄!他参加过小黄庄战斗、三道湾战斗,只身血战到最后,一个人就打死过几十个鬼子,他还击毙了日军司令石原。一个战士立下这么大的战功,天底下能有几人?如果对他执行战场纪律,会给部队造成什么影响?不!我不同意!”
政委沉声反驳道:“纪律适用于任何人,包括英雄和懦夫,包括你这个司令员和我这个政委!战场纪律是纪律的一部分,否则不成战场。司令员,我早就说过,陈二雷是个英雄,这一点天塌地陷不会变。但是现在,陈二雷已经走到悬崖上了,只要他枪一响,立刻就是英雄的反面。我们即使为了挽救他,也必须采取强硬措施啊!司令员啊,请你冷静想一想,如果陈二雷打死了放下武器的日军,其他日军会有什么反应?国民党军会不会幸灾乐祸?会不会借题发挥扩大事态?还有,我们下一步如何发展胜利局面?军区部队如何再向江淮其他日伪军受降?!”
电话声不合时宜地传来,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大司令抓起电话,怒声道:“我是司令员!”
听到他的声音,对方立刻报告道:“报告大司令,我是五分区陈志,今天上午,我分区三团占领刘家湾各据点的时候,发现炮楼上全部挂满了国民党的旗帜,伪军说他们不是伪军了,是三战区暂编二师的部队。他们不肯对我们缴械,不让我们进入营地。”
大司令沉声回答道:“知道了,待命。”
听到大司令的命令,陈志并没有放下电话,而是继续说道:“这事并不是孤立发生的,前些时候,四分区所属的民兵,为了占领城外的一个日军仓库,开枪误伤了两个日军。涟水日军第七联队以此为由,说他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命令该联队所有日军不准向新四军缴械,只准向国民党军投降。”
大司令勃然大怒,喝道:“越来越放肆了!命令四分区,坚决拿下涟水,如果日军再顽抗,就以抗拒投降论罪,坚决消灭他!”
听到大司令的命令,政委沉声说道:“司令员,如果不采取措施,这种情况可能越来越多。抗战硝烟还没有散尽,另一场战争已经逼面而来了,陈二雷的行动,很可能会激化这种矛盾,如果他打死日军投降指挥官的事情被别有居心的国民党宣传出去,那么,我们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国民党的阻挠,而是整个战场上日军与伪军的抵抗。”
眼前的情况似乎真的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听到政委的话,大司令终于放下情感,沉默起来。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复 仇 3
一阵烟雾蓦然在坂田胸前腾起,灰白色的烟尘遮蔽了瞄准镜中的一切,看到准确命中了目标,顺溜默默地放下步枪,淡淡地说道:“这一枪是为了我姐。”
坂田没有死,那完美的一枪,准确地射中他胸前的黄绸包裹,因超过射程而失去力道的子弹,在打穿骨灰盒后仅仅轻微撞击了一下他的胸口,就无力地落下了。
胸前的骨灰盒却在子弹的撞击下迸然开裂,灰白色的石原骨灰,在众人心目中神圣的石原将军的骨灰,哗哗掉落,无可阻止地落入混浊的水中。
坂田呆呆地看着挂在胸前的扁扁的黄绸片子,以及那水面上一抹肮脏的白色,愤恨地发出野兽般的惨嚎!
汽船上唯一剩下的那面代表着投降的白旗,在惨叫中挣扎了一下,再次疲惫地搭落下旗襟。
甲板上,此刻死一般寂静。日军伤兵们吊着断臂残腿站成一排,冷冷地注视坂田。
坂田跪在甲板前方,面如死灰。他慢慢地拔出自己的武士短剑,用那片黄绸细细揩拭着。
看到这一幕,日军伤兵伫立在他身后,无人上前阻拦。
“将军纵横战场多年都没战死,可现在,几天不到,将军就被杀死过两次了。”
“都是这家伙的罪过!他就是死,也赎不了罪!”
“犹豫什么,犯下这么大的罪过,还不自尽?!”
咒骂声中,坂田羞愧地长吼一声,把那柄武士短剑深深切入腹中,搅动着,肚肠白花花倾泻而出。
内脏和鲜血的喷涌逐渐变成从身体向外流淌,疼痛让坂田终于无法维持那看似威武的姿态,失去力道的他颓然倒在甲板上,身体不断颤抖着痉挛着,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岸边那已经变得异常渺小的水塔。
陈大雷终于赶到了,他骑着赤狐冲进港区,直冲码头。身后的战士们也在同时迅速跳下马来,举枪瞄向水塔。
“砰!”一丝并不耀眼的闪光忽然从水塔狭小的窗口闪过,转瞬间就被四周明亮的子弹轨迹所湮没。
陈大雷可以断定,那绝对是顺溜的一枪,看到枪焰闪过,陈大雷犹豫了。他知道随后的命令对于顺溜意味着什么,人都说,士兵是为了荣誉而战,可是在命令下达后,顺溜的荣誉将注定被抹杀,历史不会记载他为战争所做的贡献,他只会记载,在某年某月某日,新四军某部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原本一切都不该这样的,顺溜不过是个普通的猎户家的孩子,不过是一个枪打得准的孩子。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他该是在山上奔跑玩耍,或者是在私塾里背诵课文,或者可能赧然地等待着媳妇的过门……
陈大雷不仇恨战争,不仇恨死亡,甚至不仇恨日军,他只仇恨鬼子们所做的一切。
“全体瞄准水塔,射击!”虽然拼命忍耐,可是眼中的热泪仍然不争气地流淌出来,前面的水塔在泪水的折射下光怪陆离,嘶喊声中,陈大雷似乎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陌生,陌生到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
“嗒嗒,嗒嗒!”单薄的火力加入到了对水塔的射击中,闪闪发光的火力网继续包裹着摇摇欲坠的水塔。无数子弹击打着、吞噬着、雕琢着它……
所有的仇恨仿佛都被那一枪带走了,水塔上,放下步枪的顺溜感到异常的平静,紧贴在水塔上的身体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子弹所带来的震动,头顶不断跳跃的子弹迸溅出一溜溜的火花,看起来完全没有可怖的威力,更带着一种异样的美。
生命力随着伤口不断流淌的鲜血而不断流逝着,整个身体不可抑制地虚弱下去,眼前的景色也逐渐幻化成一片明亮的白光。
光芒中,顺溜仿佛看到了班长,小武,三营长,看到扛着猪肉的保国,羞涩地望着自己的荷花,威武庄严的陈大雷……
顺顺溜溜的眼来,顺顺溜溜手。
顺顺溜溜的日子,顺顺溜溜走。
熟悉的歌谣在耳边响起,歌谣声中,姐姐稚嫩的胳膊不断地摇动着虎皮袋,袋子里,熟睡中的顺溜甜甜地笑了起来……
终于,在密集的火力的射击下,一根塔柱折断了。继之,塔身也随之开裂,塔身在掉落下来的同时继续经受着子弹,在空中崩碎!水塔残骸掉了下来,顺溜的身体也随之一同落下……
[ 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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