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可倒连阿牛哥哥都没说过呢,梦果儿仔细一想,居然觉得她自己真是如此的。
看得出来这人一直在探究她,她也同样在探究他,本来是有点怀疑的,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他就是个半妖之体的少年,本领不高有心机,行事有点狡猾,圆滑世故,重要的却是能轻易地窥视到人心。
明明被他看破了许多的心思,她却半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高兴地很。
不过在一个时辰之内,对他的感觉已经变了又变,先是不屑和怀疑,再是相信和怜悯,最后还把人视作了知己,她本是个率真之人,既然信了,又很喜欢他的性子,当然就无比的坦诚了。
“本来还打算让你做个仆人来报恩,就因为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江昙墨却道:“就因为几句话?你交朋友都是这么随便的么?”
“随便?我认识的人很多,知心的朋友却不多,也就那么三两个。你把我看的这么通透,便是很了解我这人了,知心至此,我当然要赶紧的跟你做朋友。不然,万一你哪天要害我,我会防不胜防的。”
“我要是有心害你,你就算当我是朋友也避免不了吧?”
看他动不动就摆谱,动不动就不耐烦的很,而不是百依百顺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抱着不轨而来,再说了,有个厉害无比的师兄在背后撑腰,无论是谁要害她,事前也总得好好掂量掂量才是,梦果儿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呢。
“我跟你无冤无仇,刚才救了你的命,现在又对你以诚相待,你干嘛要来害我?虽说妖邪之辈惯会做这恩将仇报的事情,但你总归只是一副半妖之体,另一半却是人身,纵有邪性难除,假以时日督导管束,定能叫良善占得上风。”
梦果儿的表情很是认真,之前的狡黠谨慎已经一扫而光,目光清澈如水,不染半点世俗尘埃,只有天性一般的坦诚率真,话说的不乏得意,本以为江昙墨会出言询问,谁知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过来,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
“放心好了,有我在,你想不改邪归正都难。”师兄也不知点化了多少邪灵入道,她却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如今巧遇上一个,且还动了这一门心思,一时间还真信心百倍了。
江昙墨却嗤笑道:“你的本事比我也厉害不了多少,凭什么说能够帮我?”
梦果儿受了轻看也不生气,反而吃吃笑道:“你都对我用了好几次魅惑之术了,我可有过一次失态?一来因你的功法太差,二来因我修炼了一种高明的静心之法,名唤作心生莲华,有这套心法辅佐,别说是你这点微末道行,就是换个厉害百倍的魔头来,我也半点都不会心动。”
仙道中人求的便是平和淡漠,心灵沉静有如深渊,无欲无求,堪破生死荣辱,不以心智损道,也不以人力助天,入道之初不学如何伤敌制胜,而是首要学习如何静心,静心的法门各有不同,玄清道派的心生莲华却是其中的翘楚。
江昙墨自然能知道那一套功法,闻言一脸的垂涎,似乎很是向往,也便真有那从善的心思,她又笑道:“看吧,跟我做朋友,好处真是太大了,等我办完了事情,就教你怎么用那套功法定心。”
江昙墨刚露出一点欣喜的表情,又沉吟道:“这功法可以随便传人的么?”
“当然不可以,所以,我要收你做徒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梦果儿笑的不乏狡黠,江昙墨瞠目结舌,随即嗤笑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也配做我的师父?还真是异想天开!”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无贵无贱,无长无少,你难道不知?”
“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有道呀,姐姐。”江昙墨的表情明显是在嘲讽。
“你也不用老是跟我装嫩,我师兄炼制过一种灵药,好像是叫寸心缩骨,人吃了以后身体会缩小一半,心智受损,修为也会大打折扣,等我回山去偷呃......求一粒来,你吃了以后就真得管我叫姐姐了。”
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收徒弟一说想必也是戏谑,之前说要做朋友,倒不知是真是假了,江昙墨并不出言反驳,眉头紧皱着神色不辨,静默了片刻才轻叹道:“若是能做你那三两个朋友当中的一个,我岂不是很荣幸?”
“废话,这绝对是你的十二万分荣幸。”梦果儿的表情很是认真。
“是极,忽然间攀上了高枝,我也真该觉得荣幸之至了。”
梦果儿本来笑靥如花,闻言又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的说道:“我虽然本事不大,却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兄,还有三千多厉害的徒子徒孙,你以后也便有了极大的靠山,受了欺负自有人来给你出头做主,你想欺负人也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挺直腰杆。”
这与前面所说的仆人待遇真是天差地别,江昙墨的表情简直欣喜若狂。
她又吃吃笑道:“但也不能白叫你荣幸了,你的前身如何我不管,此后改邪归正那是必然的,我可不能同个邪魔歪道做朋友。还有,你今后对旁人可以莫测高深,对我却一定要十分的坦诚,我哭的时候找你,你得陪着我哭,笑的时候找你,你得陪着我笑,不高兴的时候找你,你得给我找乐子逗开心,想做事情的时候找你,你得给我出主意,最重要的是,你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统统都得主动拿来跟我分享。”
梦果儿对朋友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其实这几点要求许多人都能做到,但是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她的内心,也便很少能在适当的时候为她做点适当的事情,自小便视作亲友师长的师兄不能,年纪相当陪伴了好几年的杳云也不能,至今为止,也只有那位阿牛哥哥最是知心。
现在,她忽然间觉得,这个江昙墨真是一个奇妙的人,肯定也会成为一个好朋友。
“似乎对于大人们来讲,知心如兰平淡若水方才是朋友之道,不见任何的功利、归属与契约,只要彼此间付出真诚和关爱就好,你的想法乍看起来有点自私自利,倒也实在的很,把好吃好玩的摆在首要,就更是咱们小孩子该有的心性了。”
要是叫师兄听了那些话,只怕要好好的说道说道,江昙墨却很是赞同,看他望过来的眼神含着些未明的感觉,梦果儿竟暗自有些后悔,不知为何脸上也有些尴尬,细想刚才的话,只说了她自己的意愿,听来似乎有欺人的嫌疑,但是,那些事情她也可以为他去做的嘛。
她刚要说明这一点,江昙墨又皱眉道:“但你的要求太多,比当仆人还累,我不做行不行?”这话便是在说,拿他当朋友对待,还不如拿他当仆人对待好,至于他,便是很不情愿做她的朋友。
无论如何,多少人上赶着都巴结不上她,有这样的好事,他倒矫情起来了,之前可怜兮兮的哀求着救命,现在又好像要人来求着他一样,梦果儿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拂了面子,本来是从不去计较的,此刻却不知为何一扫尴尬,恨恨道:“行,你赶紧滚蛋,自生自灭去吧。”
想必是在审时度势,江昙墨沉默了片刻,这才苦着脸道:“我做还不行么?”
他脸上的表情极度无奈,比刚才答应做仆人还债还要无奈,梦果儿本来皱着眉头嘟着嘴,气鼓鼓的样子,闻言又高兴起来,权当看不见他很欠揍的脸,吃吃笑道:“那好,我的朋友都有特殊的名字,今后就管你叫香香了。”
香香?这名字简直比脸上挨了一拳头还震撼,江昙墨便彻底的瞠目结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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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梵香,又有书香,加起来自然就是香香嘛。
虽然梦果儿花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来极力解释这两个字,把她自己说的很有起名天分,把香香这两个字说的无比贴切,也把这个名字说的大有深意,加上一大堆威逼利诱,江昙墨始终都黑着脸拒绝。
“叫这么个烂名字,你简直是在拿刀子捅我!”
她只得把曾经起过的名字统统都拿来做了一番比较,师兄的妙妙,杳云的葫芦,宋凡心的阿牛,前两个都没什么明显的效果,师兄的确大有玄妙,杳云的确够闷,算是名副其实,最后还是阿牛这个名字,终于叫他的嘴角抽搐到无力反驳。
只因,梦果儿把宋凡心说的天上少有地上难寻。
那厮虽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却在人间混的风生水起,钱权名利无一不在万万人上,还生怕愧对了凡心这个名字,衣食住行吃喝玩乐,样样都要讲究到极致,为人风趣幽默豪爽异常,尤其是爱玩,也极其会玩,虽然被师兄鉴定为尘俗不堪,自己已经玩物丧志了,还要教坏她这个该当脱俗成仙的小女孩,但在生性好动爱玩的小女孩看来,他真是最最要好的朋友了。
“连那么雅致讲究的人,都能接受阿牛这么粗俗的名字,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没有不高兴,而是太高兴了,现在,我就要依你所言,先把好吃好玩的献上。”
“好吃好玩的?在哪里?在哪里?”
耽搁了半天,居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梦果儿的眼睛顿时精光四射,连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怪异语气都给自动忽略了。
江昙墨笑的有些狡黠,起身拉着她的手腕便走,任她如何着急的探究也不开口,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好奇,倒又连连催促他快点走,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在一个地方落下身形,她便看到目瞪口呆了。
世上竟有这么高大的树么?
她还以为,昨夜用来当床的那棵已经是最大的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一棵简直大了无数倍,躯干有六七丈粗,高有几十丈,繁杂的枝桠蔓延开来,树冠铺天盖地一般,挡住了高挂的艳阳,叶子不是碧绿,却是光灿灿的金黄色,每片都有几尺方圆,远远地一看,那树就像是通体用黄金铸就的一样。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林海,虽然每一棵都高大粗壮,跟这株巨树一比却正是鸡群鹤立。
梦果儿一声惊叹,早扑了过去细看,先摸了一把试试手感,嗯,的确是棵真树,可惜了,要是金子铸成的,那可就发大财了,绝对变得比宋凡心还有钱,然后又伸开手臂抱过去,老天,她简直就是大象腿上的一只小蚂蚁。
忽然一阵凌乱的嘈杂传来,像是鸟群的鸣叫,抬头去看,密密的树冠根本就不透光,只见无数道红光自叶丛深处四处溃散,然后半空中落下许多的白点,下雪了一般,她正惊讶着,却猛地又反应过来,匆忙闪身便躲。
水波动莲华身法虽然高明,到底用的有些晚,于是,她便很凄惨的淋了一身鸟粪,洁白的像雪花一样的鸟粪,衬着她的浅色衣服,倒也看不大出来,就是臭不可闻。
江昙墨气定神闲的站在几丈远处,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瞧不出丝毫的戏谑之意,不知何时摘下来的一片树叶,被他四平八稳的举在头顶,挡住了掉落下来的一切秽物。
“这下好了,你也香香了。”
他捏着下巴连连点头,似乎看的心满意足,嘴角紧绷着,眉眼倒高高的挑起。
这就是他说的好玩的?梦果儿额上顶着一坨异物,人很狼狈,心里很愤怒,浑身哆嗦着说不出半个字来,他又轻叹道:“那些火鳞鸟向来都胆小的很,我也就轻轻摘了一片叶子,它们就都被惊醒了,还疯了一样的四处逃走。”
“混蛋!”
无缘无故的摘什么叶子?他定是预谋好了故意的,说是只摘了一片叶子,实际还不知做了什么呢,不就给他起了个女气的名字,至于这样来报复嘛,梦果儿咬牙切齿的骂出两个字,随即尖叫着扑了过去开始发飙。
江昙墨这才开始笑,毫不客气的大笑着,脚下却在狼狈的逃命,梦果儿哇哇怪叫,扬言要扒了他的皮,吊在树上鞭千八百下,打死了才算,绕着巨树转了几十圈,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她这才信了,昨晚能几招制胜还真是侥幸。
妙妙趴在一处干净的地面上,打着哈欠看戏。
她虽然看来急怒交加,却没有动用那条缠人锁物的兵器,也没有叫它帮忙拿人,似乎,已经真当这人是朋友了,面对朋友的一个戏谑之举,依照她的性子,应该不会真的生气吧?
然而,不该生气的梦果儿却忽然停下身形,抱着手臂蜷在树下,头埋得很低,肩膀一抖一抖的,发出嘤嘤啜泣的声音,妙妙便匆忙闪了过去。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