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一番对话的时候,两人正猫在物化的一片矮树丛后面,十几丈外是一片荒草地,在一片广袤的荒原中倒也不显得突兀,梦果儿瞪大双眼屏气凝神,看了半天也没有半个人影出现,她便有点急不可耐了。
“巳时将到,他怎么还不出来?难道要叫魔尊坐等?”结界之术高明无比,师兄曾经赞过许多次,也钻研了很久,却一直不得法门,没什么大的成效,要不是有所忌惮,她可早就冲出去查看了。
江昙墨道:“你有魔尊的信物,想必能够通行无阻,既然着急的很,要不咱们去魔宫?”
依照魔尊青蚺的品行,魔宫定是个乌烟瘴气的腌臜地方,梦果儿可半点也不想着去,正要请出妙妙来讨教一番,忽然一阵香风拂过,前方的空地上凭空现出几道身影来,她方偷偷看了一眼便呆愣住了。
清奇灵动,姿容无双,肌肤胜雪,笑靥如花,江昙墨所说的这种女子,其实也不是多稀罕,梦果儿随师兄去诸天洞府访友论道时,还真见识过不少,譬如南溟夫人座下的十二位侍者,个个都是如此的气质风仪。
只是,在魔界这种邪灵聚集之地,还就在几丈之外,居然也出现了这样的女子?远远的一望,那四名蓦然现身的女子虽不是步步生莲,却是举止端庄容颜绝色,白衣纤尘不染,看不出丝毫的狠厉之气,根本就不像什么邪魔歪道。
梦果儿瞪大双眼凝极目力,将四女子挨个都细看了一遍,一样的衣衫如月,一样的姿容无双,却是或清冷或娴静,或淡雅或艳丽,个个都神态不同,不见半分呆滞木讷,也便不像是受了某种术法的操控。
“朝云姐姐,主人忽然改变初衷,不肯去魔宫赴宴,魔尊若是怪罪,可该怎么办?”
“主人身有不适,自然不能再沾染丝毫晦气,本也不喜欢同魔尊往来,他纵是要怪罪又能如何?你要是怕了,就留在这里等候,我同离洛和冰玄前去。”
“姐姐说哪里话,夕楚怎么会怕?”
“不过是去传递消息,魔尊纵要为难,咱们又岂是好欺负的!”
“离洛说的对,他要是敢为难,咱们就大闹魔宫,叫他尝一尝水火风雷阵的厉害。”
“冰玄,你又要自作主张,主人吩咐,此去说明因由便走,暂且不可同他撕破脸皮!”
听四女这几句闲聊,梦果儿大致有点明白了,那淡雅的女子名唤朝云,娴静的唤作夕楚,艳丽的唤作离洛,清冷的唤作冰玄,名字竟是同东西南北环绕的四山相同,众女或许是梦魔的侍者,年纪稍长的朝云便是为首之人。
众女的言辞不乏倨傲,那梦魔可真狂妄之极,连魔尊的宴请都敢不去,也不知到底凭的什么,她正细想着,四女已齐齐朝着一方御风而去,冲的正是魔宫的方向。
本来还以为能先偷偷看上一眼呢,谁知会是这样的结果?梦果儿跳起身来,揪了几根枯草,化了一块斗大的石头,运极掌力将它劈向几丈之外,那石头激射过去,随即消失在方才四女的立身之处,接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顽石乃是死物,自然能够被随意掷入谷中,人却颇有灵性,也便不可能心如顽石,任由诸般侵蚀也会不动不伤,而贪婪,欲望与恐惧都是人性中的弱点,结界之术利用的也正是这些,身处在其中,若是不能把持,不能自抑,多半就是那致命的险境了。
“这样都不出来,这梦魔的耳朵可真不好使。”
江昙墨叫道:“你这么无礼,小心他待会儿出来教训你!”
“我这叫投石问路,他不出来我就一直扔下去,你快点来帮忙。”
“呃......万一你爹正要出来,你一块大石头扔过去,把他给砸晕了怎么办?如果已经被你砸晕了,当然不可能出来,你再接着扔几十块进去,可就要把他砸死了。”
这种可能性绝对没有,这厮真能胡说八道,单把那一个爹字加重了语气,明显的是在耍笑。也许是结界中大有洞天,梦魔离得太远,所以才会听不到,梦果儿不敢亲自上前一试,只得取出神虎上符用心一想,唤出妙妙来请教该怎么办。
昨夜的做法似乎有点过火,也不知它有没有恼怒,她刚要讪笑着谄媚一番先,妙妙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看。”听它的语气亲切如故,她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嬉笑着连连赞它最好。
只是,想见梦魔也不是只有这一个硬办法,可以等朝云四女回来请她们禀告,然后光明正大的进去拜见,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相见,见了之后又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江昙墨道:“听闻结界之术非同于一般的术法,内中有万般幻化,猫兄虽已得道,若是没有几成的把握,可别叫果儿为你担忧。”
妙妙对那猫兄二字极其反感,又当他这话有轻看之意,冷声道:“想要破解这结界之术,首先需要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清静,完全不为丝毫杂念所扰,本仙也曾亲历过几次,其中还有日族圣主设下的乾坤八卦结,你说我能有几成的把握?”
“日族圣主?乾坤八卦结?”梦果儿虽听的稀里糊涂,却是真不想叫它去历险。
江昙墨道:“你说的当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五百年的时间可长可短,流光飞逝,人事更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世间的诸般术法都会有所演化,结界之术想来也不例外。不过,猫兄你虽有神识却没有人身,便少了几分为人的弱点,如此当可多几成把握了。”
这厮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梦果儿左右不定,妙妙冷笑道:“纵有人身,它又能奈我何!”说完径直迈步上前,梦果儿正想着要不要跟它同去,却见那只小猫儿瞬间变幻身形,一副银光闪闪的背影攸的消失不见了。
她看的目瞪口呆,怎么这家伙竟有人身么?她可一点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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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果儿两手托腮蹲在地上,直着眼睛紧盯着几丈之外,妙妙就是从那里消失的,已经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他竟然还是没有出来,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你觉得,就凭你这点微末本事,能帮上什么忙吗?别帮倒忙就好!”
江昙墨的这一句嗤笑很在理,她终于按耐不住跳起身来,急道:“那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世人有言骄兵必败,他此去肯定是要吃亏的。”这厮嘴里咬了一根枯草,正趁她无暇顾及旁的,翘着二郎腿悠哉的靠在她背上假寐,似乎因为忽然被闪了一个踉跄,语气中便不乏懊恼。
“你刚才真是故意激他的?你什么意思?”梦果儿手指着他一声冷哼,越发的着急起来,妙妙虽然已经成仙得道,但是性情的确有些高傲,这恐怕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了。
江昙墨皱眉道:“吃一堑长一智,他此去若是折了锐气失了面子,今后便不会眼高于顶,总拿你这个主人不当回事,我这样可是为了你好。”
“我信你才怪,你分明就是怨他昨天拍了你一爪子,所以就借机报复,对不对?”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要是有事,我就要你好看!”
江昙墨一声冷笑,斜眼打量她片刻,道:“你知道他以前的主人是谁么?”
“难道你知道?”梦果儿虽然神色清冷,好奇心却顿时被勾了起来。
“我知道,就是不告诉你。”
“为什么?”梦果儿也皱起了眉头。
“因为,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做朋友,内里却是半点也不信我,我可不想多费唇舌。”
“你!”
梦果儿的脸色顿时黑了半边,她自觉问心无愧,暗道这厮就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刚要好好说道说道,已被他疾速扑过来捂住了嘴,还随即被一股大力按的伏下身去。
两人的身子几乎紧贴在一起,这厮可真够无礼的,她吃了一惊方要挣扎,听他凑在耳边嘘了一声,顺着他的手指抬眼一望,数道白芒落在几丈之外,正是前往魔宫送信的朝云四女。
四人脸上都有些恼怒之态,想必是刚才在魔宫受了气,正要迈步进入结界,一道人影攸的现身出来,与她们撞个正着,那人二十几岁的样貌,穿戴的银盔银甲光华闪烁,身姿稳健如磐石,一身的凛然正气,不怒也自有一番威仪,可就是妙妙的人身了,他手中倒拖的一杆银色长矛,通体都缭绕着淡淡的白芒,定是件不俗的兵器。
梦果儿瞪大双眼,紧盯着他上下看了个仔细,暗自里便有些后悔了,原本不知这家伙已经修成人身,也不知他长的如此英挺,叫妙妙这个名字不免有些好笑了,难得他当时竟不加反驳,也算是给足了她这个做主人的面子。
“你是何人!”
众女都吃了一惊,随即摆出一副戒备之态,迅速分站在震、离、兑、坎四个方位,将人给围在了中央。妙妙的表情原本有些古怪,像是有些失神,闻言神色一正,眉眼轻挑起来,平和的目光不再,变得有些清冷犀利了。
“回来的正好,本仙正愁找不到你家主人!”
“哪里来的小毛神,竟敢擅闯我......”
离洛似乎是个急性子,被朝云斥了一声顿时住口,却皱眉嘟起了樱唇。
“敢问尊者自哪里来?”
朝云含笑发问,十分的和气有礼,妙妙也便放软了口气,道:“本仙偶经此地,无意中闯入幻境,见山清水秀灵气非凡,定有不俗之人栖身,便想着拜会一下主人,谁知他却不肯现身相见。”
“家主人避世独居,素来都不喜与外人来往,尊者还请自行离去!”
“遁世之人必能隐忍,本仙却苦于骄狂难抑,若能同他论道,当能大有收获。”
“六根为镜,六尘为影,在幻境中走一遭还能安然无恙,可见已六识通透,何来骄狂难抑之说?家主人有心眼通天,最是不待见妄言之人,不追究擅闯洞府之罪,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请尊者这便离去!”
这话可真不乏狂妄,妙妙挑眉道:“本仙若是非要见他,你们又该如何?”
“家主人设下那九重幻境,就是为了隔绝尘事,尊者何必要强人所难!”
柔和淡雅的朝云终于笑意尽扫,神情语气都有些清冷了,其余三女也都露出恼怒之态。
梦果儿却是听的疑惑不已,没来之前妙妙似有忌惮,怎么在结界中走一遭后就变得咄咄逼人了?莫不是神智受了那幻境的干扰?正想着,他已发出一声冷笑,道:“强人所难之事,本仙还从未做过,今日不妨一试!”
世间的诸般术法都是受阴阳两气催动,虽然纷乱繁杂,各有些稀奇古怪的功效,总归不外乎水火风雷四大类,朝云,夕楚,离洛,冰玄,四女竟是各挟着雷水火风之术,用的还都不是末流功法。
梦果儿原本担心妙妙不敌四人的围攻,凝神看了一炷香的时分,四女联手虽然厉害,却始终被他凌厉的攻势所压制,不但半点便宜也没占到,还似渐渐趋于劣势,看来这家伙的本事的确不小,简直快要赶上师兄了,她这才暗松了口气。
法力所及,灵气涌动激射,枯草黄沙都随之撕扯翻滚到半空,她虽然也有些见识,这样剧烈的斗法却并不常见,一面运极功法抵抗扑面而来的如刀劲气,一面目不转睛紧盯着细看,不肯放过丝毫,似乎连背上压了个大活人都给忘记了。
若是可以,她倒是想着跳起来拍手叫好,就是忽然间想到了一点,连身边的几名侍者都这么厉害,那梦魔得有多高明?四女赢了妙妙便会大失了面子,妙妙赢了就怕梦魔会怪罪他无端欺人,这一场斗法的结果还真叫人为难的很。
那五道身影兔起鹘落,正纠缠的难分难解之时,朝云忽然变了脸色,道:“不好,这厮只怕是......”攸的打住,后面要说的话定是用了密语之术,片刻后听她一声唿哨,四女随即齐齐抽身,隐入了结界之中。
妙妙也不追赶,身形矗立如山,梦果儿随他的目光抬头一看,几道黑芒自天之一方疾速射来,眨眼间便到了近前,落地后竟是几名黑衣人,虽然猜不出他们是什么来历,却能从那一双双赤红的眸子中看出,这些人必然不会是善类。
江昙墨低声道:“你爹要倒霉,看装扮这些是魔宫的人!”
这个猜测很有道理,魔尊青蚺的行事素来狂妄,当然不会任人如此违逆,这些人只怕真是来者不善,朝云四女匆匆离去,肯定是回去报信了,梦果儿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那梦魔到底是不是她爹,竟也因此而有些着急。妙妙不言不动,众黑衣人似乎对他视若无睹,径直要越过他进入结界,他却忽然将兵器一横,拦住了众人的脚步。
“奇哉怪也,这玄机雅渡怎么多了一条看门狗?”
一名黑衣人竟然出言讥讽,梦果儿怒道:“你才是狗!走狗!狗腿子!”
她一时急怒跳起身来,手指着那人便骂。
江昙墨差点被她掀翻,挺身站起时口中发出一声故作的惊叫。
“哪里来的不男不女的丑八怪!”听闻这一声嗤笑,江昙墨顿时气的脸色铁青,咬牙道:“小爷我比你生的俊!俊上一百倍一千倍!”说完随即挥掌冲上前去,打的正是讥笑他之人,也正是讥讽妙妙之人。
他的扮相虽然古怪,实际上看来倒也没这么差劲,虽说看来有些爱美,为了一句嘲笑就跟人动手,行事未免太过急躁,难怪会惹来客栈的追杀。不过,对于这个魔宫之人的臭嘴,梦果儿也很生气,待到见识了他那小爷一发狠的万夫莫当,她也只能极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