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余年前,掌管六界刑罚的瑶池金母遍邀世间的翘楚之辈,上至大罗天上参加三百六十年一度的蟠桃盛会,永恒之境的主人玄穹帝尊亲自驾临主持盛会,仙神魔之争已过去数百年,三届之间也算是和乐安稳,神帝焚灵澈与魔尊青蚺皆都到场,就连三十六重太清天上那位琨瑶仙师也破例与会了。
蟠桃味美,琼浆醉人,神帝略有微醺,想到心中挚爱女子的仙根正是出自这大罗天上,便托辞离席径直去到蟠桃园,漫步于迤逦的桃林之中,正为佳人已逝而胸怀感慨,忽的望见一抹绯红色的身影缓行在花雨之间,清奇灵动步步生莲,他狂喜着追上前去,那人却是眉妩真君东仙月。
这眉妩真君是位得道上仙,洞府在三十四重玉清天上,素来与瑶池金母交好,又酷爱侍弄花草,永恒之境中的仙灵之气虽然深厚,好泥土却都凝在这蟠桃园中了,她也只能管金母讨了特许,在园中辟了方圆十几丈的花圃,时时都要来照看一回,顺便也督导小仙们侍弄桃林。
东仙月久慕神帝威名,对他那一身离奇的境遇早有慨叹,神帝也因她那一袭绯色衣裳而心有所动,两人在桃林中席地而坐,一番促膝畅谈,竟然都有相逢恨晚的感觉,直到蟠桃会散了金母派人来请,这才不得不互道珍重。
此后神帝时常都要上表帝尊,前往玉清天上的真君府拜访,一位是威震天下的战神,一位则是温婉柔美的上仙,帝尊当两人情投意合之极,便想着仙神联姻成就美满姻缘,几番周折之后,眉妩真君破例没有堕除仙身,一双佳偶终于结成连理。
那一场奢华隆重的典礼,可真是前所未有六界同庆的大事,然而世间只有情难诉,这一物总藏着许多未知的玄妙而又诡异的变数,爱时可令人站在幸福的云端,恨时却也令人跌落痛苦的深渊。
两人并没有料想中那般和美,不过两年便生出许多隔阂。神帝总归忘却不了故人,还将那人的画像时时瞻仰缅怀,东仙月自然恼怒,某日大吵一架之后,一股怒火回到玉清天上的洞府,竟再也不肯回到神族。
神帝雄霸一方是个狂妄不羁之人,虽尊贵雅致却是极其的骄傲自负,自觉因此事而受了世人嘲讽,当然也不肯轻易低头去相请,后又发生了不少隐秘之事,催逼的矛盾越来越深,虽有玄穹帝尊与瑶池金母从中调和,还有一位年幼的小王子夹在其中,终归闹得不甚欢愉,互有妥协却仍是聚少离多。
两人的孩子名唤作焚星宇,自小便在神族与永恒之境间游走,百余岁时便已修成了人身,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若说这世间的生灵,化身为人之时便如同凡人的降生,年纪的大小代表的乃是先天根骨的优劣,越小心性越是纯洁无垢,将来便越是容易修炼,他也算是个天赋异禀之人了。
神帝很是高兴,打发他去人间游历增广见闻,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一番,也好学学那些处事应变的手段,于是他兴冲冲的去到人间,几番周折总算赚了十两银子,却全部用来买了一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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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焚星宇这厮竟已来了整整三日,还是为他父王的隐疾前来催药的,难怪师兄要躲在药庐里面用功,不过,往日都由信使前来,他这尊贵的王子殿下忽然亲临,只怕还存了些旁的心思呢。
“怎么不见青夏?”就不怕有人会对你不利么?梦果儿攸的闭嘴。
焚星宇笑道:“身处在天下第一大道派,还用得着带侍卫么?”
“不带侍卫,好歹也带几个使唤人嘛。”
“我就想着使唤你那些小徒孙们,难道不行?”
“行!当然行!谁叫您是屈尊降贵了呢。”
梦果儿心道,你这不明显是来摆架子的么,这厮竟也有些无赖了,往日身份未明时可没少抱怨师兄的责难,如今大摇大摆的来到山上,不做些什么权当回礼可就奇怪了,睚眦必报,果真是奸商本色。
但人家既然万里迢迢的来了,还带了一坛自酿的琼浆来共享,地主之谊自然要尽的,梦果儿拉着他的手,先带人逛遍了整座玄清山,也尝遍了山中的奇异之果,两人在后山的竹林中喝光了美酒,然后沐着艳阳躺在听涧石上。
他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他父母的故事,她也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她父母的故事。这厮定然很想着让双亲团聚,也便不会将某些秘密轻易泄露,所以她同往日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父母有可能还活着都没隐瞒。
“我原本很讨厌你娘,全是她坏了我母后的幸福......”
“要怪,也只能怪你爹一厢情愿纠缠不休!”
“情关难过,我父王威名盖世,又向来骄傲自负,岂是能轻易便放弃的?”
“做人总得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自知之明......若真有情,只怕癫狂痴傻当一切都不甚要紧了,哪里还能自知?”
“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我原本十分讨厌你爹,甚至有些痛恨的,他怎么说也杀了我爹两次,又害的我娘受尽苦楚。所幸我先与你做了朋友,而后才知道的这一切恩怨,所以,我讨厌他是一码事,不讨厌你是另一码事,对不对?”
“......是极!但你定然想象不到,当年我第一眼见你,怀的是怎样复杂纷乱的心情。”
“你当时肯救我,只是......因为我的相貌么?”
“当然不是!那时候,我先看见一个急公好义抱打不平却不自量力的落难小丫头,买了人才发现你的模样很眼熟,却并没有当你就是她,后来相交日深,因你师兄极其不俗,这才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于是,你当我真是我娘转世,所以就生了邪心,对不对!”
“邪心?”
“你定然想要在我身上做些什么报复的,是不是?”
“果儿,你竟是这样看我的么?”
“呃......我师兄时常去神族走动,或许你怕你爹早晚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便生了个乱七八糟的主意,打算跟我有些更深切的关联,将来你父王纵使知道了,也不好同你这亲子起争端,他若死心了早晚都会回头寻你娘亲去,是也不是?”
“我......”
“但你打的如意算盘虽好,却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纵使我糊涂受了蒙骗,你爹却不似个好摆平之人,他当我娘灰飞湮灭了都还能数百年不忘,何况是乍然见到活生生的一个人?所以,从今往后你就忘了这糟烂主意,安心跟我做朋友便好!”
“不是的!果儿,我......”
“你放心好了,我讨厌你爹就只放在心里,不会因此而给你使半点脸色的。”
“你......”
“你也要学我这样大人有大量,少讨厌我娘几分,不然咱们这朋友做的可就貌合神离了。”
“果儿,你怎的......算了!”
焚星宇似有许多的话,唇角动了几次到底闭口不语了,阖上眼睛假寐起来。
梦果儿终也轻轻吁了一口气,既然说了这大半天的话,也算将一切都挑明了,但愿真如方才所言,今后照旧能与他做那至交好友,半点也没有貌合神离。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一旦生了某些念头,一旦说出某些话来,就不是轻易便能改变的吧?
师兄既然很是反对她与这厮交往,或许也知道不少隐情呢,知道却偏偏不说,害她不得不自己下山探究,才会遇上那个混账之极的无赖色胚。一个江昙墨就够恼人的了,居然还似要加上眼前这厮,偏这两人还有着难以解开的纠葛,就连向来至亲的师兄都似有所欺瞒了,所以说,她认识的人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两人静静躺了片刻,焚星宇道:“果儿,你若是见了我父王,或许就不会再讨厌他了。”梦果儿心道,你爹嘛你当然会觉得万事都好,他又说道:“你师兄惨败魔尊,魔道之间已是嫌隙甚大,我父王与青蚺略有交情,也十分赏识素琴仙的风仪,便想要从中调和一下,所以,他今夜会前去魔宫赴宴......”
“什么?你爹要去魔宫?”梦果儿正慨叹近来霉运连连,烦心的事情一件紧接着一件,随即又听到这一消息,顿时觉得头痛欲裂满腹惊急,跳起身来一脸的焦躁不安。
焚星宇失笑道:“又不是来玄清山,你怕什么?”
“我......你爹肯定要帮着青蚺,我怕师兄会受到责难。”
其实,她更怕的是有人会不自量力,做点能惹来杀身之祸的举动。
“这叫什么话!我父王处事向来公允,既要调和怎么会厚此薄彼?你师兄起初不知他会驾临,原本不予理会,我来了方才受下青蚺的拜帖。”
“那我......也能去么?”梦果儿心道,若不是五百年前你爹杀了魔楼儿,那青蚺还做不成魔界之主呢,两人既有过勾搭,不厚此薄彼才怪。
焚星宇皱眉道:“你去,就不怕叫我爹看到么?”
“我可以化身前去嘛,你怎么也变笨了!”
“你去要做什么?”
“呃......闻名不如见面,我想看看你爹可真是个讨人厌的凶神恶煞。”
“我父王怎会是凶神恶煞?再这样说他我便封了你的嘴!”
焚星宇咬牙切齿状,却似故意做作出来的。
“你去不去?去不去嘛?”梦果儿虽然在问,却是一脸的期盼,明摆着是在叫人同意,焚星宇皱眉道:“魔宫那种地方,听闻被青蚺搞得腌臜之极,我可真不愿去沾了晦气。”
“你爹都肯去了,你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无论他去是不去,梦果儿总归打算要去,径直回房准备着,一开门却愣住了。每一样物事都各居其位,高低大小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整齐齐,她三天没回来,屋中怎么竟整洁如斯了?
随在后面的焚星宇笑道:“我睡在这里,当然要保持干净。”
梦果儿瞠目道:“啊!你怎么能睡在这里?”
玄清道的众弟子都不食五谷不眠不休,只需在各洞府中打坐便可,山中也便就只这一间寝室。只不过,他又不是非住这里才行,师兄怕也会觉得于礼不合而反对,但这厮偏偏住进来了,其中定然会有些说道。
焚星宇道:“难道不行?好像你以前没睡过我的床!”
“呃......”梦果儿心道,别说睡过你的床,还曾经同睡在一起呢,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如今已过了两小无猜的年纪,又彼此说开了一些话,自然就不能再随便僭越了。
焚星宇道:“你房中太乱,我想要安睡,也只得动手收拾一下。”
“山上有那么多使唤人,怎么你还要自己做?”梦果儿瞠目结舌,这厮整天叫人伺候着,居然还会做这样的事情?其实她房中也没那么糟糕,就是稀奇古怪的物事太多,也便显得乱了。
焚星宇道:“你当我愿意动手么?若叫旁人来收拾,这屋里只怕什么都该扔了。”
梦果儿道:“胡说八道,谁敢给我动一下试试!”除了那个混账之极的江昙墨,毁了她的东西连带着欺负人,她还不敢反对分毫。不过,那厮毁的多是焚星宇送的,怎么他竟也没曾询问东西去了哪里?
“连这么普通的石头都喜欢,你也真是癖好的怪异。”
“修道嘛,栖身在山野之间,当然会喜欢这些山川草木之灵。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