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昙墨会成为玄机雅渡的第三任主人,全因他十年前输在一场古怪的斗智,然虽输给了琉璃仙,却也得到一重看似枯燥乏味实则可窥天地玄机的身份,自彼时起一点点拨云见月,最终似能将一切都看得通透。
那琉璃仙沉沦仙道许久,早已业惑净尽,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欲界,□□,无□□,三届诸相都能看得通透,去妄破执,断证功德,四身五智,样样都不俗的很,说是位遁世佛陀也不为过。
佛法广博,浩如烟海,若想成佛只需自然,要心如止水,更要破除贪、嗔、痴三毒,大千世界亿万生灵,花草树木人鬼禽兽,即便是魔性极深之人,只要能放下屠刀,也可立地成佛。
江昙墨自然不想成佛,但为了报仇却先需有无边的隐忍,也便须得时时都能收敛骄躁不羁的魔性,机缘巧合之下与琉璃仙相交,百余年间的无数场斗智斗力下来,竟自每每的输赢当中悟到许多至真的道理,细想其实一直都当他亦师亦友的。
梦果儿听的咋舌不已,被这厮用几个小故事多番描述,遣词用句间现出无比的叹服,又早知佛家修行的最高境界便是形神如琉璃,那琉璃仙想必真的人如其名,不会是个能容旁人随意利用之人,但他与痴梅夫人之间的关联很是费人思量呢。
或许他只是与深谙佛法的楼锦颜有些神似,所以才会被她视作可亲之人?
或许他只是受人所托,想要用无边佛法帮助好友的至亲消除渐深的执念?
梦果儿不好去探究此事,也无暇知道今夜被带到梅林中究竟为的什么,只知心怀着无比的怜惜,怜惜江昙墨那厮的处境,这种怜惜自然与往日见到苦难之人不同。
与其说是怜惜倒不如说是心疼,疼他明明是个恭孝之人,怕娘亲见了自己气恼,就只能偷偷摸摸的看几眼,可以想象,他与痴梅夫人之间有着怎样巨大的分歧,而这分歧正是因为她这不讨喜的小丫头了。
“香香,你坐那里看着便好。”梦果儿纵使不说这话,江昙墨自也不像要动手的意思,让做这事儿的时候还一副拿人当吓人使唤的嘴脸,然后又正襟危坐监督到底的架势,她倒半点没恼没怨,也丝毫都没现出不耐烦来。
两人此刻所处的正是梅林的最外围,江昙墨又设下一重精妙的结界,自然就不怕被人发现了,他说要做什么好喝之极的梅花酒,方才又不知去哪里带回一坛好酒来,还早化好了煮酒的一应器具等着。
天上的半道冰轮晦暗不明,地上却有一柄残月三邪,如霜清辉照亮了几丈方圆,一大枝绿梅花横卧在厚厚的积雪之上,梦果儿极其利落的一只只摘着梅朵,将饱满顺眼的扔在旁边那只陶釜当中,其余的则扔在一块方正有几尺的巾帕上面,面含浅笑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做完。
江昙墨又花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将酒煮好,也不滤除其中的梅朵,统统封进一只精致无比的瓷坛当中,因为与那好雅致的焚星宇相交许久,梦果儿早就随他做过酿制花酒这事儿,今夜做的似乎尚少了一道工序呢。
“不用先将这花儿装坛,寻一处山泉冷浸一段时日么?”
江昙墨道:“这春水绿萼是天生的异种,口啖香甜的很,无需冷浸也不会生出酸涩之气。”梦果儿拈了一枚填在口中嚼食,果真是味道极好齿颊留香,忍不住又含了几枚。
“咱们就把这坛酒埋到我窗外那株取仙树下。”
江昙墨道:“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主意甚合我意,这酒若埋上十年八载的再取出来饮用,只喝一口定也要将人醉的一塌糊涂。但你可知这梅花酒的来历?”
梦果儿怔了一下才道:“......自然知道。”
江昙墨的眼神顿时热切起来,凑近了道:“知道你还愿意跟我做这样的事情?”
梦果儿红了脸颊垂首不语,她虽知道,今夜却是想要由着他的心思行事。江昙墨又道:“你似梅仙,我似喜郎,你想修成仙道,我却盼着你能堕仙,酿这梅花酒倒也合情合境。”
“我......”
梦果儿越发脸红,方低语了一声,被他一脸郑重的拉着跪倒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
“拜天地!”
“啥?”
“拜过天地,将来你想赖也赖不掉了。”
“将来?”
“十年之后。”
“我可没说十年之后一定要......要嫁给你。”
“合卺酒都有了,你还想嫁给谁?莫非,你那些话真是敷衍我的!”
江昙墨皱眉冷斥,梦果儿终于懂了他的心思,这厮怎么会做没有企图的行事呢?怎么会只酿一坛酒便肯作罢呢?她明知该用些规矩礼法大力反驳,却觉得自己见了他这副恼怒怨恨与怀疑之态,心中竟总要泛起阵阵难受之极的酸楚。
“就算我此刻应了你,就算我没能修成仙道,将来还会有许多未知的变数,我......”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只想今夜我们能在一起,想你今夜属于我,什么人事都不去管。”
“今夜......属于你?”
“过了今夜,咱们就真的各行其道,两不相扰。”
被他幽深的目光紧紧锁住,梦果儿心神俱颤,一时间似将什么顾忌都忘却了,只想到他的种种好处。属于他,这可真不是普通的三个字,其中的意义太过沉重深远,叫人更加不敢随口妄言,但要紧又宝贵的东西自然该交给要紧又宝贵之人,又何必去计较时间的早晚?
于是,她竟没再多加考虑,果真应了一个好字,羞怯又不乏坚定。
江昙墨怔住了,似没想到她会答应,随即捏住了她的肩膀,狂喜着不知接下来该作何举动,最终却又渐渐压制到了沉稳,只道:“果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竟......真的愿意吗?”
梦果儿脸上烧灼的厉害,倒没有挪开目光,道:“我只是怕将来真修不成仙道,所以才会想要......想要趁早绑住你,免得你会不愿再等我那么久,忘了我反去对旁人好。我是不是很自私?我......”
江昙墨怔然叹道:“若不自私,你早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大罗神仙了。”
梦果儿道:“香香,我......”
江昙墨道:“你就算再多说上千八百句话,我也只听到那一个好字。”
梦果儿再不多言,规规矩矩的合掌跪好了,看来果真要与他礼拜,他却笑道:“你我都是超凡脱俗的修行之人,倒也无需那些繁缛的俗礼,但既真的要拜,怎么能没个见证人呢?等我片刻。”说完不管她讶然无措的表情,径直起身出了结界,不多时带回一个人来。
流云漓彩的衣衫极其炫目,极长的头发也是华彩灿然,通体看来美轮美奂到了极点,却丝毫掩不下俊美无俦的容貌,还有那一身清明绝尘的气质,定是那位玄妙之极的琉璃仙了,梦果儿原本心思慌乱,一见来人是他这才暗吁了口气。
“妙莲今夜有幸了。”
琉璃仙笑如春风,没有半点惊奇探究,见江昙墨与那位神态怔然的绿衣小仙子跪在一起,果真做起了司礼之人,指点两人拜过天地,面朝南方拜过那柄残月三邪,权当拜过父母高堂,又对拜过便算礼成。
梦果儿云里雾中飘飘然做梦一般,回神时那位妙仙早已不见,只有江昙墨仍跪在对面,冷如霜雪的剑气映在他的俊颜之上,明明近在咫尺,看来却是无比的清奇飘渺,赤红的双眸中不见丝毫邪气、冷漠与忧郁,只余下无边的温柔和欢喜。
“果儿,真的礼成了......”
“香香,我们......”
“换一个名字。”
“江......江......郎......”
“难听死了,再换。”
“......”
“叫我的名字。”
“墨......”梦果儿那哥哥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去,身子一轻已被抱了起来,江昙墨早收起满地的物事,携着人冲出结界又出了梅林,朝一方疾速赶去。
“要......去哪里?”梦果儿满心忐忑,忍不住颤声一问,听他柔声笑道:“自然是......洞房去。”顿时拧紧了他的衣服,将头埋在他颈间再也不敢出声,一颗心已要跳出胸腔去了。
虽然已经有过数次肌肤之亲,但今夜真要把自己交在他手中么?
梦果儿心绪百转,片刻后被轻轻放下才敢偷眼一望,身下是一朵巨大的白莲,她被安置在莲心之中,此地竟是当日两人初见时沐浴用的那眼温泉,江昙墨先设下一重结界,又将之前摘下来的梅朵一点点洒在泉水中,原本略显苍白的面颊隐隐泛着润红,可见他真是很欢喜,很期待,也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