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个......冤家!”满怀心事的凝视了许久,风琪终忍不住点着他的额头嗟叹,叹完取出解药在他鼻下放了片刻,又在他身上拂了几指,心道这人若能总是如此安静的躺着,倒也叫人安生许多。
可惜他向来强势,不会甘愿受旁人的摆布,这次大意着了道儿了,过后定不会再有疏忽,且还要报复回来的。若不是用了那味功效非凡的醉清风,他纵使修为受制定也有办法迅速自救,而她还没有达到目的,没得到一心想要知道的真相,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松懈,但凡能想到的防备之法全都用上了。
江昙墨发出一声低吟,慵懒的嗓音有几分暗哑,听来却似百转千回异常美妙,柔软但透着惹人心颤的无边魅惑,缓缓睁开的眼睛难得有些迷离困惑,看她一眼后随即变得深沉了,然后轻佻的笑了一声。
“果儿,你如此自虐虐人,到底想要如何?”
他自然心有七窍不是个蠢笨之人,此刻会明知故问,明摆着还是不甘示弱的。风琪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皱眉重复道:“我想知道,当年拜师的时候,师父除了让你护生减罪,还要你去做什么。”
“你不去问师父,怎么倒来问我?”
“他去了洪荒......”
“你可以去问与他心意相通的灵犀。”
“若肯告知,我又何必......”
“如此待我......很好!但你也忒过蠢笨,看来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了......”
“非常之人就得非常对待,如此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不是你常说的话么?”
“感情在你看来,我的非常之处就在于此......”
“我已不想总被蒙在鼓里,无论是谁,无论本着什么目的都不行,尤其是你!”
“......你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可别吓坏咱儿子。”
“少跟我贫嘴,你何时才肯说?”
“世上也就你这样独一无二的怪人,才能想出这么诡异的刑罚,不如再试试......”
“试你个鬼!”
“不试?我懂了,你怕自己定力不足先耐不住性子。”
“再试,可不同之前。”风琪自然还有旁的方法可选择,却是万万不可也不敢用腹中孩子做要挟,但这厮的身体惑人得很,就连口中发出的低吟也极度诱人沉沦,每次定要先将那张嘴封上,再蒙上那双一个眼神便能勾魂夺魄的眸子。
“反正我只能老老实实任凭处置,你还不如发发狠心,折磨地我精尽人亡......”
“你......你先说说,若你......真的死了,打算叫我今后如何?”风琪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心道他若是答得不好就真将他折磨死算了,这个问题是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有些事情隐隐猜测着便觉得心痛,若真求证了,定要将他嗔怨死了。
江昙墨叹了一声,道:“当年咱们在离仙树上说的话,我可全都记得。”
“......什么话?”
“你说想住黄金堆砌起来的宫殿,衣服要雅致讲究,用世间最好的裁工和布料,衣食住行吃喝玩乐,时刻都有人精心准备着,时刻都有人竭力伺候周全,凡事都不用自己去烦恼费神。如果你还想着这些,我会一一满足你。”
“不过是粗俗的物欲,我早就堪破了,如今已分毫都不希罕。”
“我敛来的珍宝财富绝不亚于那人,没告诉你只是希望咱们的感情不带分毫粗俗。”
“......”
“那夜你还说,要修成厉害的功法,厉害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但天下无敌,还拥有通天彻地的广博见识,然后收上万八千个弟子,创建一个比玄清道还要声势浩大的道派,布道天下泽僻苍生。这话虽然听来高远,如今也快要实现了。”
风琪有些懂了,冷声道:“难怪我接任这道首之位,你竟没有反对。”
“咱们的师兄当着神族小殿下面前潇洒离去,还说什么宇内任遨游相逢凭天意,只为了将来解释因果时能少些牵连。我知你为的正是玄清一派数千弟子,怎么还会反对?”
“我猜,你与他......定有什么谋划!”
“不管有什么谋划,我为师父和你,他则还要算计上许多旁的人事。”
“我说他怎么非要我拿你立誓,原来......”
“往日见他对你好,我多是反感的,这次却是有些感激。”
“感激?如果你死了......”
“若我死了,你就忘了同我之间的一切,好好做这一派道首,去实现当年那些宏图大愿。”江昙墨的语气始终都沉稳淡然,好像只在闲话家常一般,风琪的脸色更沉下几分,冷笑道:“该如何才能忘了一切?”
“我最初入世时就擅造梦境锁人心智,几百年间为旁人造梦无数,自己竟也渐渐迷上了那种虚幻,不切实际却美妙到叫人无法自拔,若能至死都沉醉其中,苦中求乐贪欢不已,也未尝不是件天大的幸事。我这半生给自己造了无数个梦,愚蠢可笑的,贪婪狠辣的,污浊卑下的,高洁深远的,形形□□千奇百怪,二十几年来关乎你的却都是美妙无比,自第一次便彻底的因梦入魔。”
“你这人......向来都癫狂痴傻。”风琪心中百转千回,话却说的咬牙切齿。
江昙墨却笑道:“人生亦如梦境,你在我生命中至真至美,世上最最美丽的风景都无法比拟,我却只怕是根带毒的尖刺,不管怎么竭力想为你好,到最后总归会叫你伤心伤神噩梦连连。”
风琪怒道:“你竟拿我当作一场梦!你拿我当作一场梦,我便要拿你也当作梦么?”
“把咱们之间的一切都当作梦,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终会有醒来做你自己的一日。”
“既要让我做回自己,还要当初那些挣扎求索做甚?”
“我本来想就在十年前了断了正好,不能做你心中的美梦,那就做场噩梦算了。没想到你会......我为你疯魔入骨至死难休,贪婪自私之念日深一日,对这来之不易的感情又怎能拒绝得了?”
“贪婪?自私?如今你自己梦圆了,就不管我了么!”
“我还没死,这不是......”江昙墨的话被打断,风琪狠狠剐出去一掌,然后又剐了一掌,眼见他两边脸颊立刻肿起老高来,她竟半点没觉得解恨,反倒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江昙墨龇牙咧嘴的喊疼,又皱眉指责抱怨了几句,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你走吧,往后,我定会如你所愿的。”风琪百感交集无心再去打骂,解了他身上所有的禁制,失魂落魄的出了洞府,站在听涧石上望着那一轮明月出神。
深情却似无情,痴情却似绝情,原来那厮的本性从来都不曾改变,自始至终都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每当她以为可以安心了的时候,他总要做出些叫人烦忧的事情。但自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看来,竟似果真有大事要发生,到底会是什么呢?
良久,风琪转头去看,有位绝美的青衫女子坐在石上,膝边煮着一壶芬芳四散的美酒,沸腾到溢出来了她竟不察,只眼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正是玄瑛。
“小姑姑,你在想些什么?”风琪已非当年那样好奇心颇重,却终忍不住询问。
“我在想,这一轮明月高洁如斯,世间仅有,无可比拟,岂是我等凡人能够企及的。”玄瑛竟没同往日那样恪守礼节,素来平静无波的语气听来有些黯然。
风琪顿时明白了,心道这痴情女子定然又想起故人了,但若把琨瑶仙师比作明月,明月只怕是不及他的,她想的怕是五百年前已死的佛师梦。
“小姑姑煮的是什么酒?”风琪知她心中愁苦,直觉转移了话题。玄瑛难得笑了,化了两只杯盏斟满,她也不客气着等待邀请,径直凑过去端起来品尝,尝完不曾赞叹,却皱眉道:“这酒怎会有股子......邪气?”
“其中加了一样邪物,是我方才去中龙山上采来的寒樱。”
“寒樱?”
“世间有一种奇花名唤作寒樱,开于九月初九,败于三月初三,花朵犹如倒挂的小金钟,开时皎如明月不惧冰霜,败时洁如白雪荡涤尘埃,仙凡六届极尽稀缺,若是被有缘人得到,以妙法相佐,便可达成心中所愿。”
“这倒是有所听闻。”
“那寒樱虽美,却天生的诡异,若是在每年的花开时分将人活生生的埋到树下,周身的鲜血便会被它吸食殆尽,魂灵也会被它摄作已用,只要凑足了九百九十九人,这树便可以修成灵异之身,从而帮人达成心中所愿。”
“为求私利而伤人损命,乃是妖魔之道。”
“五百年前,我的名字便唤作寒樱......”
风琪讶然,玄瑛又道:“有人说,我的名字虽美,却因那个传说带着邪气。”
“小姑姑......”风琪自然知道话中那人指的是谁。
“我这几百年来修习医道,只想......”玄瑛止了话静默良久,又道:“我前几日......只是陪在师父身边。”这句竟似在解释什么了。风琪暗自失笑,心道寒樱树下葬的是死人,这酒竟似别有深意的,嘴上却问道:“师兄他去了哪里?”
玄瑛道:“重游故地,重见故人。”
“可有......重提旧事?”
“此行不过是为了解惑,师父他没事。”
风琪放心点了,轻叹道:“他特意去见故人,定是为了一朝坐忘。”
玄瑛沉吟道:“将过往人事一朝坐忘......是幸,亦是不幸。”
“幸与不幸只在自己心中,旁人看到的都是表象,也便劝解不得。”风琪这话颇有些语带双关,见玄瑛不语定然体味了几分,又道:“小姑姑,多谢你的美酒。但此酒虽好,你可不要贪杯误了明日的早课。”
玄瑛不语,风琪已饮尽第三杯酒起身便走,回到洞府中一看,那厮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缕清奇的味道,她不禁怔然失神,呆坐良久方才勉强入定。第二日早课果真见到几日没来的玄瑛,风琪心下更加了然几分,暗自里感慨了一番。
又过了几日,那厮一直不曾现身,倒每日趁着早晚两课将各式珍果摆放到洞府中,多是保胎养性用的佳品。风琪气恼着不肯取用,挖空心思将洞府外的结届改了又改,他竟也雷打不动的日日拿新鲜的来更换。
其间陆续有人慕名前来求拜,风琪自然猜到此事是谁人操纵,恼怒之下也不推辞。见那几十人各有清奇之处,她也便仔细考究了一番,从中选出最具灵性的九人收做弟子,与玉蝉三人凑成十二之数,其余交由青冥处置,他给每人传了一门功法,好言打发走了。
既收了弟子总归得诚心相待,但要一下子教导心性各异的九人,风琪只觉自己心力不足,便命玉蝉先教他们入门功法。很快到了九月十九,离那决战不过余下二十日,她越来越是烦忧,好在终于有人急匆匆的夤夜赶来山中,正是神族小殿下焚星宇。